作者: 田锐生
杨子敏
第一次,我站在山脚下,站在岷江边,自下而上地把你仰望。
我极力向后扬起颈项,面朝青天,瞻仰你那充塞天地的巍峨身躯。
暮色苍茫。
星光在你头顶闪耀。
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各各从遥远的天际奔涌而来,在你面前汇成一片汪洋,浪涛轰鸣腾跃,有如万方云集的朝圣者,一齐向你匍伏叩拜,讴歌礼赞。
我惊叹你的巨大,同时也感到自己渺小。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站在你的脚下,我选择的位置太低。
第二次,我站在你身旁那座山峰之巅,自上而下把你俯视。
正是平明时分。
缕缕晨雾,轻纱般萦绕在你的耳边、胸前和膝头。
山崖下,江面雾霭迷朦,仿佛一匹巨练,在你脚下铺展开去,一头铺向天之南,一头铺向地之北。
我的心随着我的目光,沿着你那高与天接的身躯堕落下去,堕入一片幽渺、深邃、奥秘难测、无际无涯的渊海。
我惊叹你的巨大,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渺小。因为,我的脚下是与你等高的峰顶,我的位置更高于你。
哲理美,是构成有些散文诗艺术魅力的重要因素。但是,任何文学作品都不能是对哲理的简单图解,不能是某种思想或观念的传声筒。哲理,应该是藏匿于作品动人的形象中,深蕴于作者的情感里,在读者解谈和品鉴作品的过程中闪射而出。《与大佛论高下》应该说就是具有这样的哲理美,读后能给读者以多方面的启示。
这是一篇不足六百字的短章,它用简洁而优美的语言,为我们勾勒出两幅不同时空下的大佛的画面。同是一尊大佛,但由于作者选择了不同的时间和视角来进行观照,因而也就产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第一次,诗人在苍茫的暮色里,站在大佛的脚下,扬起颈项来瞻仰大佛头顶星光的巍峨身躯,长江大河都匍伏在它的脚下,自己仿佛仅仅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象一株无人知道的小草,孤独、渺小而自卑。第二次,诗人在晨雾飘渺的曙色里,站在高山之巅俯视大佛,大佛依然巨大,所不同的是自己已不再渺小。随着诗人立足点的提升,视域和心胸也顿然宽广和阔大。一种与大佛同在、与江山同在的顶天立地的崇高感油然而生。除了这两幅不同的画面,诗人再也没写什么,但作品却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遐思。
自卑感来源于对伟人和英雄的盲目崇拜,来源于对人的自身价值的视而不见。伟人和英雄正象诗人笔下的大佛,当你匍伏在他的脚下,你只会感觉到他的无以伦比的崇高和神秘莫测的威严,实际上你并没有真正地认识他。只有挺直脊梁,站在一个应有的高度,还伟人与英雄以“人”的面目,才能超越自卑的局限,认识他们真正的价值。自我的确立并不影响英雄的伟大,正象诗人登上山巅俯视大佛一样,大佛依然高于天接,只是显得更加可亲可敬,这便是我们读完这篇作品后获得的顿悟。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乃艺术之高致。诗人把自己在人生中获得的真知灼见,升华为一种深刻的哲理,然后把它容纳进作品所描绘的形象里,让读者去玩味、去品鉴。作者的高妙之处在于,他不是以一个大彻大悟者的身份,把自己独特的发现宣谕于世人,以显示自己的不同凡响,而是客观冷静地刻画具体的艺术形象,描绘大佛伟岸的身影,因而作品含蓄蕴籍,给读者留下了宽广的想象空间。当你反复玩味之后,就会体会到那超然具象之外的真正“意味”,进而产生一种茅塞顿开,柳岸花明的快感。这也许是文学作品最佳的艺术效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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