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文田
肖岗
已被挤到狭小的河沿了——
这结满蛛网和尘絮的街廊,这朱漆剥落的花楼,这摆满方桌条凳的茶馆,这摇摇晃晃的石河桥,这断了香火的城隍庙……
一条铺着石板的老街。
它曾是我第一部读到的历史——
那么高的、踮起脚尖才能换上的柜台;
那么急的、好象骤雨叩打百叶窗的算盘;
那么大的、张了好多口的“当”字;
笑的、哭的、醉的、骂的,一身脓疮、张着手喊救的,噙着泪唱“小热昏”的,提着香火恭恭敬敬地去还愿的,一个一个古老而又现实的故事都写在这条老街。
妈妈说,这里还有骗走孩子的“拐子”。他们的眼睛跟黑白无常的一样,骨溜溜转的。
妈妈也会这样吓唬我:“你还犟!把你放生到老街……”
唯一给我一些亲切的回忆的,是那大锤、铁砧合着风箱的古老而又单调的节律。
今天,它终于成了一堆历史的躯壳,被新街挤到了狭小的河沿。
但是,它那尘封烟熏的窗门,还只是开了一条小缝,还是重复那个古老的故事:“从——前——”
甚至还对那些挤满穿红着绿的少男少女的百货大楼、电影院、新华书店,投去不屑一顾的冷淡……
竟还有它没落的孤傲,这老街!
显然,这条老街是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的形象。应该说,它就是一切没落了的旧事物的化身。然而它又缺乏自量,还怀有一种“没落的孤傲”,宛如破落的大家子弟那样,架子总不愿自觉地倒下。
无可否认,这条老街曾有过自己的繁华昌盛,也曾领有过自己的时代风骚,但那不过是少数人享乐、多数人受苦的历史罢了。它曾拥有过的繁华和昌盛,靠的只不过是那些“那么高的、踮起脚尖才能挨上的柜台”,那些“那么急的、好象骤雨叩打百叶窗的算盘”。那些“那么大的、张了好多口的‘当’字”,那些眼睛转得跟黑白无常一样的人贩子,等等。这个所谓的花花世界,实际上是由“笑的、哭的、醉的、骂的,一身脓疮、张着手喊救的,噙着泪唱‘小热昏’的”等反常现象所构成的人间地狱。因此,这条老街也可以说是过去苦难历史的缩影。
在如今这个新旧交替、除旧布新的急剧变革的大时代里,这条已经没落了的老街“被挤到狭小的河沿”,这是不可避免的历史的必然。但是,它长期造成的影响,它经久的历史积淀,它遗留的社会污秽,总还在浸染着那些恋旧的人们的心理世界,因此,他们常常以旧的意识、旧的心理、旧的习惯、旧的眼光来审视和对待发展着的现实和变革着的时代。它至今仍然存在着的“没落的孤傲”,盖源于此。
前人曾说过:“智者顺时而谋。”这条老街在自己的没落面前,不是向前看,正视现实,不断求得自身的更新,而是向后看,总以自己的过去为荣,诉说的总是“从——前——”的古老的故事,因而它就只有被前进的历史所淘汰。这大概就是这条老街,不,一切固步自封,不求前进的旧事物的悲剧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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