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杨长春
缪崇群
早已被雨打破了的那窗格上的纸,现在一黑一白的颤动着,仿佛魔鬼在空的房里眨着眼。
还没有落尽的枯叶,寂寂地挂在槎枒上。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它们全体抖擞着,我隔着玻璃望见了:如同急骤的泪珠,纵横地流在苍白的天底面颊上。
冻红的鼻子,缩短了的颈子,和从口里喷出来的那一股一股白蒸气,很足构成一幅图画的景色了。
风吹过了电杆,磁瓶,树梢,是尖尖的哨子,或是猛烈的呼号,都给寒冷的进行曲做了一种伴奏。
盘旋在灰色的空中的几只老鹰,不知为什么啁啾地叫得那般凄怆。我想起了那永不则声的白熊;也想起了那不分昼夜,奔驰在西伯利亚原野上的狼群了。
冰、雪给大地披上一件最洁净的丧衣。
“让一切的回忆,一切的爱、恨、思、怨,都永远地埋葬在它的下面,恬静地不再复苏罢!”我独自喃喃着,祈祷着,可是远不及自然默默着来得沉痛与伟大。
有许多的日子我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盆火的前面,(我不记得它是我取来的,还是谁送了来的。)先是有着咝咝的声音,不久又发出一种清脆的迸裂响。几块煤或木炭,好象自成一所建筑,但不久就坍倒了,崩陷了,成了一堆象骨骼样的灰烬。短短的过程中,世界也转变成另外的一个了。
能流动的水,都凝结了。血没有停滞的缘故,那是为了心还是温暖的。爱,永恒地是火的燃物!给我火,给我光,我就会幸福,就会创造出幸福来。
一九四二,一,六。
缪崇群不足40岁的人生道路十分坎坷,个人遭遇不能不影响一个人的心理基调。而且他生逢的那个时代正是中国社会动荡不安、发生剧变的年代。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具有特定的心态。通过《取火》这篇短文,可以看出那个时代一种常见的情绪:身外世界作为一种异己力量对自身的挤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满、诅咒,进而寻求一种独特的解脱方式来抵制这残酷的外部世界。
作品开头以相当篇幅表现了作者对现实的感受。这里,一个个场景令人感到狰狞、悲凉、凄厉:窗格上破纸的颤动,“仿佛魔鬼在空的房里眨着眼”;树上枯叶在风中的抖擞,“如同急骤的泪珠,纵横地流在苍白的天底面颊上”;人们在严冬中的瑟缩和寒风尖利的呼啸,汇成了寒冷的进行曲;等等——在作者心中,世界是如此阴冷,如此充满敌意。应当说,这不仅仅是对自然环境的描写,其中更多的是外部的社会环境在作者心中投下的阴影。
当心灵过于压抑的时候,人们便不能不寻求着忘却。看到冰雪对大地的覆盖,作者衷心地祈祷着:“让一切的回忆,一切的爱、恨、思、怨,都永远地埋葬在它的下面,恬静地不再复苏罢!”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而在寒冷中寻求温暖恰恰是人们的另一种本能。显然,只有火的温暖才能驱散这世界带给自己的冰凉阴冷。于是,作者想起他独自向火时的感受了,他情不自禁地呼唤着:“给我火,给我光,我就会幸福,就会创造出幸福来。”
作者所呼唤的火当然别有深意。他认为,火的温暖其实来源于爱:“爱,永恒地是火的燃物!”作者最终发出的乃是对爱的呼唤。对于不满现状而又找不到出路的现代知识者而言,无奈中也只有发出这种呼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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