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永江
阿垅
那末,夜呢?
假使昼献给人以工作,那夜就献给人以酣睡,昼是活跃的,夜是慈爱的,而工作和睡眠是生活底两个面。
树林酣睡了,枝上挂满成熟的果子象小母亲抱着孩子,河水酣睡了,鱼住在水草里,苹花偎傍着树枝赤露的浅岸。街道酣睡了,一切的声音,一切的光彩转为深沉的平静和整齐的和谐。花酣睡了,不红了,也不黄了。诗人酣睡了,把他底世界让给夜莺和微风。战士酣睡了,散发的大头枕着爱惜的刀;刀也酣睡了,到明天底清早里可以有更新锐的锋铓,农民酣睡了,他底锄头、犁、镰刀都酣睡了,为了第二季的播种。工人酣睡了,因为革命的行列要他高举胜利的旗。
夜不是黑暗的,也不是死灭的,只是为睡眠的。
有珠光宝气的星,有浑圆的明月,有飘荡不已的流萤,从树枝影上可以摘取,从流泉光中可以掬饮,从水边草间闪烁飞来。夜不是黑暗的。
蟋蟀在绿苔的墙脚弹琴,树叶和微风彼此细语,流萤飞游河上和影子相互追逐,晚香玉盛开,窗前香气浓郁不散。而人,假使伸过轻柔的手去抚摩,他可以触到他底鼻息,那样平静,那样匀整,那样柔和,那样温暖,那样沉酣舒畅,在睡眠中生命并没有中止,心脏并没有停滞;或许,第二天清早问他,他会告诉你美丽的新梦,他肩上生出洁白如鹤的翼子,左手提着一柄银剑,右手握一束红花,高高地飞上蓝绿的天。夜不是死灭。
并且,当夜愈深的时候,晨也就愈近。
而酣畅的睡眠,给明天的工作养蓄精力。
凡庸的见解:白天奉献给人们以光明、活跃,可以紧张地战斗,繁忙地工作,一切都生机勃勃;夜间则万籁俱寂,消沉疲软,黑暗、死灭,一片浑沌。而阿垅的《夜》,却别开生面,展现出夜的另一番景象,引领人们对夜获得新的体认。作家告诉人们:“夜不是黑暗的,也不是死灭的,只是为睡眠的。”“而酣畅的睡眠,给明天的工作养蓄精力。”在这里,作家对司空见惯的事物独抒新见,不是用强硬的说教,也没有声色俱厉的大声辩论,趾高气扬的纠偏驳谬;而是以平静的情绪,款软的语调,温和的言辞,运用比喻、象征、拟人等各样艺术手段,从最平常最普通、人人都习以为常的事物中揭示高深哲理,让读者在美的享受中获得启悟,达到共识。
《夜》的结构极为严谨,作品的本体是对称的两大块。一、二、三自然段,集中说明夜与昼仅是分工的不同:昼给人以工作,夜给人以酣眠;前者促人去艰苦斗争,后者惠人以平静慈爱。二者看似矛盾,其实乃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两个方面。拓开眼界,宇宙万物,无论植物、动物,乃至人类用以改造世界的工具,样样都需要劳逸结合。酣睡也是积极的,恰如列宁说过的“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四十年代初期,阿垅也许并不熟悉辩证法,但他依靠细致观察和深刻思辩,对夜与昼的关系却获得了辩证的认识。仅此一端就能给读者以启发。三、四、五自然段,是诗思的进一步拓深。诗人对所观照的对象没有停留在表皮的浮泛见解上,而是作了深层次地透视和辨析:夜不是黑暗,不是死灭,也不单单是为着睡眠。夫不见深夜里高空有星,有月,地面上有飞动的流萤,水泉中有透亮的光,多色多彩。夜游的动物照常活动,微风细雨,花开香逸。人,不仅心脏在有节律地跳动,而且还会做着美丽的梦。夜不是死灭,而是斑斓多姿。最后两个自然段总计不过三十个字,却至关重要。诗人在前两部分摆出事实,充分论证的基础上,画龙点睛地指出:夜正是晨的前身,睡给工作打下基础。一语破底,全文生辉,夜的积极意义豁然明亮。
这篇散文诗就是以其睿智而深刻的哲理,启人玩味不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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