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特兰斯特勒默
在书桌的底层抽屉我找到一封二十六年前收到的信。一封惊恐中写成的信,它这次落到我手上时仍在呼吸。
一所房有五扇窗户:明亮而恬静的日光在其中四扇窗户上闪耀。第五扇窗户对着黑色的天空、雷电和暴风雨。我站在第五扇窗前。那封信。
有时,星期二和星期三之间的深渊在扩展,但二十六年却转瞬消逝。时间不是直线,而是一座迷宫,假如你在适当的地方贴着墙,你会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会听到自己从墙的另一头走过。
这封信回复了吗?我记不得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海的无数门槛继续漂游。心脏一秒一秒地继续奔跳,如同八月之夜潮湿的草地上的蟾蜍。
那些未曾答复的信高高地聚积一起,犹如预示暴雨的卷层云。它们遮暗了阳光。有一天我将回答。那时我已经死去,终于能集中我的思绪。或至少远离这里,从而能够重新发现自己。那时我刚抵达那座都市,漫步在125号街上,一条风中垃圾飞舞的大街。我爱在人群中闲逛和消隐,一个字母T(1)隐没在无尽的文章中。
(李笠 译)
诗人的心是一根紧绷着的、敏感的弦,哪怕只是轻轻的一触,也会进发出一阵震耳的轰鸣。这封二十六年前收到的信此刻所激起的反响就是这样。
在作品中,诗人并没有着意叙述这封信的内容和由此引起的对往事的回忆,——那是小说家的事情——他只是精心营构着自己的散文诗世界,以传达这封信所造成的情感冲击波。
“一封惊恐中写成的信,它这次落到我手上时仍在呼吸。”不说诗人自己看到这封信至今不能平静,反过来却把这封信描绘成一种有生命的东西,一种搁置了二十六年以后仍能呼吸的活物。这就以一种超常的强度传达出了主体的感受。
关于窗户的描写尤其别致。四扇窗户上闪耀着日光,唯有第五扇窗户“对着黑色的天空、雷电和暴风雨”。这当然只是诗人自己的感觉,因为“我站在第五扇窗前”,在读“那封信”。然而,语言文字的摄象机对准的偏偏不是诗人内心的风雨,而是第五扇窗户折射出来的图景,显然,这是诗人刻意追求的效果。
接下来,作品又改换角度,从时间在个人感觉中的变异来谈论这个话题。几乎是围绕着诗人的感觉写了一圈儿之后,才终于写到诗人心脏的奔跳,设想它“如同八月之夜潮湿的草地上的蟾蜍”。
最后一段里,作品把思路扩展到其他那些未曾答复的信,从上述经验推想,它们自然有如“预示暴雨的卷层云”。活着的诗人已经不可能承担这么沉重的情感负荷,只有在死去之后再来回答那些信件,“重新发现自己”。而“抵达那座都市”(是坟墓还是故土?)让自己消隐人群之中,看来也就是诗人预期的归宿了。
从整体来看,这篇散文诗有如精工雕琢的一个多棱的晶体,每一个侧面都闪着奇异的光芒,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件真正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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