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家顺
宋玉
楚襄王问于宗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1);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2);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3);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4)。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5),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6),暮宿于孟诸(7),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琦行(8),超然独处,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本篇巧设问对,展现了一位超然独处的奇士的心态,抒发了他由于自身价值得不到承认产生的激奋情绪。
作者采用一个简单的叙事框架:楚王一问,宋玉一答。这个框架本身只提出一个如何评价士人的尺度问题。楚王以众人为尺度,宋玉以不肯从众求同的圣人为尺度,这是一种自我与社会矛盾的现象,这种现象在漫长的社会发展历程中,在相当大一批知识分子中间成为困扰他们心灵的一个普遍的存在。所以这个叙事框架是作者心灵展现、情感抒发的必要的外部结构。与之相应,作者的自我肯定,鄙视世俗的认识与情感活动,构成全文的内部结构。这样,文章的表层与深层,相互交织,相得益彰,显得简而有法。
作者对楚王的回答采用巧妙的避实就虚的方法,根本不正面回答自己是否“有遗行”的问题,而是运用一连串巧妙的比喻直接揭示问题的本质:用凡俗的尺度将失去真正的高尚之士!文势疏宕,以奇为正,令人惊叹。他运用三重比喻,各有偏胜,不仅使文章意气酣畅,而且显得闪展腾挪,十分活泼。第一层以音乐为喻,由下里巴人而阳阿薤露,而阳春白雪,而全于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层层递进、步步深入,比喻贴切、丝丝入扣,引出曲高和寡之论,显得严谨而实在,达到喻事明理之效。第二层以凤鲲为喻,又通过凤凰与鷃、鲲鱼与鲵之对比,描写生动,形象鲜明,更具象征作用。那“上去九千里,绝云霓,负青天,翱翔乎杳冥之上”的凤凰和那“朝发昆仑之墟,暴鬐碣石,暮宿于孟诸”的鲲鱼,成为作者的自我写照;而尺泽之鲵,蕃蓠之鷃正是作者要指斥的凡夫俗子。所以,这一层就尤显得富于抒情意味。第三层用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比喻自己,属画龙点睛,乃文章结穴之笔。通过这重重比喻作者不辩之辩更为雄辩。
文章虽没有正面的形象刻画,但从作者简洁的应对,超越的议论中,写出他的行为与思维方式,使人们不难从中感受到他奇士之风采、人生之潇洒。楚王对他劈头责问之后,他对曰:“唯。然。有之。”四个字,连连应承,写得从容不迫,成竹在胸。在对辞中,喻事明理,抒情言志亦似乎随意挥洒、游刃有余,毫不窘迫,文字虽简短,但显示出一种厚积薄发、高屋建瓴之势,言谈之中虽然藏锋敛铓、但一股锐气,和棱棱傲骨仍不可掩,其形象自然活脱脱地跃然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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