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许地山
群峰彼此谈得呼呼地响。它们底话语,给我猜着了。
这一峰说:“我们底衣服旧了,该换一换啦。”
那一峰说:“且慢罢,你看,我这衣服好容易从灰白色变成青绿色,又从青绿色变成珊瑚色和黄金色,——质虽是旧的,可是形色还不旧。我们多穿一会罢。”
正在商量底时候,它们身上穿底,都出声哀求说:“饶了我们,让我们歇歇罢。我们底形态都变尽了,再不能为你们争体面了。”
“去罢,去罢,不穿你们也算不得什么。横竖不久我们又有新的穿。”群峰都出着气这样说。说完之后,那红的、黄的彩衣就陆续褪下来。
我们都是天衣,那不可思议的灵,不晓得甚时要把我们穿着得非常破烂,才把我们收入天橱。愿它多用一点气力,及时用我们,使我们得以早早休息。
许地山在佛教和印度文化中濡染很深。他的散文诗受泰戈尔的影响,往往以表现烂漫的童心和玄妙的哲理为旨归。这在《山响》里体现得尤其明显。
《山响》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它那种浓郁的童话色彩。这里,呼呼作响的山风被说成是群峰之间热热闹闹的谈话,深秋时节色彩缤纷的各种落叶,则被说成是群峰陆续褪下的红的、黄的彩衣。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作者的笔下,群峰竟然成了一群任性的、喜欢打扮的小姑娘,有的嫌衣服旧,要换新的,有的则觉得颜色不错,要多穿一会儿。而它们身上穿的衣服竟也有生命、有语言,连连出声哀求:“饶了我们,让我们歇歇罢。”
其实,作者并不是在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他所建构起来的这个童话般的世界乃是一种对于人生意义的隐喻。末尾一段,可谓卒章显其志。作者大发奇想,从群峰的衣服喷有烦言联想到我们原也只是“灵”的一种衣服——“天衣”。人生的喜怒哀乐、荣辱浮沉,不过是为“那不可思议的灵”增添某种外在的装饰和点缀。难怪作者老盼着被穿得破破烂烂、最后“收入天橱”,因为这样我们才得以休息,得以解脱。
对于一般读者来说,上述想法恐怕是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其实,这里包含的正是一种佛教色彩很浓的人生观念。佛教一贯强调生即是苦。主张为了解脱生存的痛苦,就应熄灭贪欲的火焰,进而才能达到没有痛苦的涅槃境界。作者在这里强调一种身不由己的生的苦恼,强调对于早日解脱的渴望,正与佛教精神相通相合。我们当然可以不赞成这种观点,然而作者想象之奇特、文思之巧妙却不能不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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