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俊山
梁宗岱
飘忽迷幻的梦里——我跋涉着那迢迢的旅路,回到乡园去。
暮色苍凉,风光暗淡中,母亲正倚闾望着。门前塘边的青草地上,弟妹们的嬉游如故;而老母的慈颜,已添上了无限的憔悴,不禁放声大哭!醒来,正是春暮夜静的深处。碧纱窗外,剩月朦胧,子规哀啼。从惨散凄恻的留春曲里,犹声声的度来阵阵落红的碎香。
只是默默的在床上微怔着。……
儿时的梦影,又残云般浮现出来了。
是一个严冬的霜夜,不知怎样的,迷离的踱到一处无际的荒野去:漠漠的赤沙,漫漫的长途。凄烟迷雾里,只见朔风怒号,寒月苦照,惊鸿凄泣,怪鸱悲鸣。小心里,惶然悚然,只剩有寂寞,只剩有荒凉!
再不敢久留了,急返身跑回家中。母亲正淘米厨下。见了窘蹙、彷徨、容倦的我,百忙中,无可奈何的,把那乳露一般的淘米的水浆给我喝了,温温的给我慰安偎存了。怯懦而恐怖的小心,迸着了慈母的抚爱,不觉哇的一声哭醒来,却依然安卧在伊甜温的软怀里。伊手儿拍着,低声唱着:“睡吧,宝宝,睡吧,妈在这儿呢。”
母亲呵!当我从这孤苦崎岖的旷野,回到你长眠的乐土的时候,你还是一样的,把那淘米的水浆给我喝么?
与《秋痕》珠联璧合,《归梦》表现的是母子亲情。二者交相辉映,把人间的至情至爱诗化为艺术的瑰宝,让人留连忘返,感叹不已。
人人都有一个“恋母情结”。在潜意识里,它是经世而不抹灭的永恒记忆。因此,伟大的母爱才能伴随人的一生,予人以永远新鲜的回忆,获得温慰,刻下眷念。无疑,诗人对母爱的体认尤深,所以赋为篇章才如此动人。
这里是两个“归梦”的巧妙组接。一为现时的梦,是诗人在人生迢迢旅途中的心灵省亲;一为童年的梦,那还是他在母亲“甜温的软怀”安度严冬霜夜的年纪。两个“梦”虽然相距日远,然而母子之间骨肉情深却始终如一。这就是永恒之爱的明证。将这一以贯之的情思联为一体的是中间的两行过渡:
只是默默地在床上微怔着……
儿时梦影,又残云般浮现出来了。
由现时的梦到童年的梦引渡得多么自然!看不出苦思冥索的痕迹,更无着意雕饰的矫情。行文如流水,真情孕妙思,诗篇乃自诗人心灵油然生出。最能拨动人们心弦的,当数篇末数语:
母亲呵!当我从这孤苦崎岖的旷野,回到你长眠的乐土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把那淘米的水浆给我喝吧!
母亲已经告别人世,而诗人也已饱尝了人生的辛酸。当此非梦正醒之际,诗人苦苦眷恋的还是那深刻而沉潜的母爱,以至竟呼唤着“母亲呵”,期望她在长眠的地方,将来能再给来归的儿子的孤魂一勺含着慈爱的“淘米的水浆”!这真是“天荒地老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偷换白居易一句诗,借来此处,当不为对“母爱”的亵渎),诗篇的抒情,至此达于绝顶境界矣!
当然,《归梦》的情感内涵还有乡情一层。但由于诗人将乡情与母子情揉为一体,并且前者凭依后者而隐隐露出,所以在比重上是有倾斜的。因此,这里不再赘及,读者自可品味也。
上一篇:《归去来辞并序》鉴赏
下一篇:《归田赋》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