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俊山
石民
在我的灵魂的洞窟里,伏着一个怪物。
他出来作祟了:捉住了我的心,簸弄着,揶揄着,而且甚至于污蔑着……
“什么鬼!”如果我警醒地抬起头来,睁眼一喝——不见了,他躲避得这样地急速。
几多次,几多次他那样地扰害了我,而且几多次,几多次我那样地威吓了他——但是枉然!我并不能将他镇住。
有时他突然地跳了出来,猴一般地卤莽;有时他偷偷地爬了出来,狐一般地狡狯——教我何从防备起?
于是我只好向他哀诉,恳求他离开——永远地离开了我,“可怜,可怜罢,我的心给你糟蹋了!”
显然地,他并不曾理会。
我愤恨极了,决定严厉地对付他。一瞥见,便尽力向他一击——嗳!这痛苦却落在我自己的灵魂上。
“奈我何!”隐隐地听到他的嘲笑。
人作为会思想、有智慧的高级灵长类,有时会比其它动物活得更加痛苦。客观世界的倾洞风沙,微飔细澜,都会在相关人们的内心激起情感反应,于是人才有喜怒哀乐种种心态。而在许多情况下,人会陷入莫名的烦恼,无以自慰,无可排解,犹如怨鬼纠缠着灵魂,使你痛不欲生。这就是人从野蛮进化到文明之后遭遇的生存困境。所以,从生存状态说,在人类的进化链上永远伴随着一种悖论现象。
石民的《怪物》展示的就是个体的具有普遍性的心态。每个人内心烦忧的因由也许千差万别,各不相同,但是那种莫可奈何、苦苦挣扎而又难以解脱的情感体验,却是相似乃尔,如出同辙。“怪物”是一种心理的比拟实体,它或许就是潜意识的幻化。所以当它“出来作祟”的时候,它“捉住”你的心,“簸弄着,揶揄着,而且甚至于污蔑着……”,你无论怎样也制服不了它。最终的结果是:
“奈我何!”隐隐地听到他的嘲笑。
诗人以现身说法,用委宛曲折的描述充分揭示了人类特有的这种心理的生存状态,应当说达到了相当的典型性。
现代派文学有表现人的“内宇宙”一种倾向。法国象征派诗人波特莱尔的《巴黎的忧郁》,抒写的就是诗人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重压下感受到的种种痛苦和烦恼。其中第六篇《每个人的怪兽》就是表现诗人特有的内心世界的。石民曾经评介过这篇作品,他创作《怪物》乃是受了波氏作品的影响,当是无疑的。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石民自己的生活依据。显然,生活在二十世纪初期旧中国黑暗现实的诗人有他自己关于社会的、家庭的、乃至个人命运的感受和体验,因此,当他捕捉到个人“内宇宙”的一方风景,并将之表现于笔端的时候,也就获得了时代的色彩。作品发表于1925年的《莽原》周刊第九期,那么,它表现的不正是那个“风雨如盘”年代里一大批彷徨无路的知识分子共同的心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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