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湛秋
普里什文
一只巨大谷蛾似的灰蝴蝶,坠落在深渊中,仰浮于水面,成三角形,仿佛两翅活活地给钉在水上。它不停地微动着细腿,身体也跟着扭动,于是,这小小的蝴蝶就在整个深渊中荡起微波,密密地一圈一圈四散开去。
蝴蝶附近有许多蝌蚪,自管游着,对于水波并不在意,一些小甲虫象骑手在陆地上驰骋一般,在水中泼风也似的转着圈子,石头旁边阴影中的一条小梭鱼,却象小木棒一样,在水里竖着,——多半是想捉那蝴蝶吃,它在下面大概是不知道有微波的。当然,水底下还有什么微波!
但是,这只蝴蝶挣扎在静静的深渊中所频频激起来的微波,却在水面的上空仿佛引起了普遍的注意。野醋栗把硕大的还是青的果子垂到了水边,凋谢了的款冬花让朝露和水把自己的叶子洗得鲜莹明洁,翠绿的新生的蛇麻草绕在挺拔而枯雕的、绿须披挂的云杉树上愈爬愈高,而下面那蝴蝶抖动起来的水波到达不到的石头后边,倒映着陡岸上的一带林木和澄碧的天空。
我料定那小梭鱼迟早会从呆然若失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注意到这遍及整个深渊的一道道水圈。但是看着这蝴蝶,我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年的奋斗: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弄得仰翻了身体,绝望地用两手、两脚以及随便可以抓到的东西想争得自由。我回想起自己那阵失意时日之后,便往深渊里丢了一块石头,石头激起了一阵水波,掀起了蝴蝶,把它的翅膀整平了,送它飞上了空中,这就是说自己经历过艰辛,也就能理解别人的艰辛。
(潘安荣 译)
在柴柯夫斯基《弦乐小夜曲》的优雅的提琴声中,我又一次沉湎于普里什文的自然世界。
是的,一只蝴蝶坠落在山谷的水中,它在奋力挣脱倒伏的状态。它不仅是美丽的形象,更是勇敢的象征。它吸引了普里什文,在这一瞬间,倒伏在水中的蝴蝶和伫立岸边的普里什文构成了一幅使人遐思的图画。
普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使我惊叹的不是普氏描绘蝴蝶的状态和水波,甚至不是那尾等待吃掉蝴蝶的小梭鱼,而是他观察到水波上空的反映,他描写了野醋栗,款冬花,蛇麻草和云杉树的反映,并触及到了陡岸的林木和遥远的天空。这样,一只蝴蝶仰伏水面挣扎而起的水波就不单纯是水波,而是世间万物中难以察觉的种种联系。对此,我们难以不动情怀。
在普氏笔下,植物也和人一样,有着生命和灵性。这就是普氏提供给我们的不可替代的自然世界。
普氏终于帮助蝴蝶实现了自由。普氏想到了自己的一生,想到了人生不可避免的失败、挫折、坎坷。对他的结论我深有同感,我曾作过另一种类型的表述,并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被谅解是一种幸福/谅解别人也是一种幸福”。
普氏的散文确实炉火纯青,确实是散文的诗,也是诗的散文,不在于分不分行,不在于词藻的华彩与否,而在于内在的诗意,内在的整体流动和生命的气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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