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毛姆
沿江两岸回荡着船夫号子声。
桡夫划着收扎起帆樯的高尾舢板,顺流而下;你听,他们喊着嘹亮雄浑的号子。
纤夫背着纤绳,逆流而进,五六人拖着小舟,两百人曳着扬帆舢板,越过激流险滩;你听,他们喊着船夫号子,那是更加气喘吁吁的歌唱。船中央,一人站立,不停地擂鼓督阵;他们弓腰曲背,着了魔似地曳着纤绳;极力挣扎,有时就在地上爬行。他们奋力紧拉纤绳,同激流的无情力量抗争。工头在一旁巡察,谁不拼死卖命,那一头破开的竹鞭,便会抽打他赤裸的脊背。人人都得竭尽全力,要不就会前功尽弃。他们喊着激越、高亢的号子——激流曲。
语言怎能描述歌声里蕴蓄着多少辛劳。这歌声啊,足以显示那极度劳损的心灵,那紧绷欲绽的筋肉,以及那人类征服自然力量的顽强精神。纤绳可能断裂,舢板纵然旋回,而湍流险滩终将被战胜。劳累的一天结束时,饱餐一顿,或吞云吐雾,或陶醉在悠闲自在的美梦中。
然而,最痛楚的歌唱却是码头工扛着沉沉大包,沿着陡峭石阶,走向城垣时哼出的歌声。他们上上下下,走个不停;“嗨哟,啊嗬”,那节奏分明的喊声,就象他们的辛劳一样,永无休止。他们光脚赤膊,汗流浃背。他们的歌唱是痛苦的呻吟,是绝望的叹息,是凄惨的悲鸣:简直不是人的声音。它是无限忧伤的心灵的呐喊,只不过带上了点旋律和谐的乐音,而那收尾的音调才是人的最后一声抽泣。
生活太艰难,生活太残忍,歌唱是绝望的最后抗议,这就是江上歌声。
(李传声 译)
应当说,在散文诗中,象《江上歌声》这样,给予下层劳动群众艰苦卓绝的生存挣扎以深刻同情和理解的作品还不多见。
毛姆是英国著名小说家。他的阅历很广,足迹遍于远东、欧、美和北非。本篇所写的,应是他在中国长江上游的所见所感。这里,他打破了语言和文化的隔膜,以一种深刻的人道精神和敏锐的生命直觉,从江上回荡着的劳动号子中,体味船夫、纤夫和码头搬运工们生存拼搏的顽强和艰苦,从而给读者以强烈的情感冲击。
作品中描述了三种不同的劳动号子。但这种描写并不是客观的绘声绘色和穷形尽相,而是渗透了作者的主观感受和理解。挠夫划着高尾舢板顺流而下,他们的号子是嘹亮雄浑的。纤夫一边拉纤,一边喊着号子,“那是更加气喘吁吁的歌唱”。作者在这歌声中仿佛看到了纤夫们“那极度劳损的心灵,那紧绷欲绽的筋肉,以及那人类征服自然力量的顽强精神”。而码头工的号子则是“无限忧伤的心灵的呐喊”,作者在这里的描写也最富于深切的同情。他注意到,“那节奏分明的喊声,就象他们的辛苦一样,永无休止”。在他的感觉中,这种号子“是痛苦的呻吟,是绝望的叹息,是凄惨的悲鸣”。
在这节抒情短章中,作者对中国劳动者的同情,显然是真诚的。然而,他似乎未能觉察到这“江上歌声”的另一面:即那种坚韧不拔的生命意志和抗争精神即使在最艰苦的环境中也不会被扼杀——这歌声便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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