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如法
徐玉诺
不晓得我多少年没有回到故乡了;
一天我偶然找到我的故乡,呀!
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一个人,或是他种生物还活在世上;在那荒凉的广野里,只剩些垒垒的坟墓,和碎瓦片了。
呵,我的亲人!这些就是你们吗?
在这些东西上,可以证明你们曾生活过;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如此了……
我四方怅惘着哭,我的泪就象小河一般流到地上。
我哭到沉醉没知觉的时候,忽然大地从我脚下裂开;我随时也坠落在里边。
一位白发的母亲正在张着两臂迎接我。
可怜的孩子,你也来了!她说着,我仿佛沉在温泉里。
那些眼泪即时在秋后草根一般的枯骨上燃烧起来了。渐渐烧起墓上枯草。
形象思维的确十分奇妙。
眼泪可以熄灭火星,如何会燃烧呢?按常理说,“燃烧的眼泪”是不通的。但从形象思维的角度来说,它却是十分合理的,不如此写就不足以形象生动完美地表述诗人彼时彼地的思想感情。
徐玉诺是既现实又浪漫的。文学研究会的作家并非一个模式。他们只是在“为人生”的大旗下集合起来,文艺思想与创作手法实际上是各式各样的。
此诗的上半部分,基本上是写实的。诗人家乡河南鲁山县,解放前,兵匪成灾,人命不如草值钱。说“不晓得我多少年没有回到故乡了;一天我偶然找到我的故乡”,这“偶然‘二字决非随便使用的。故乡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刻骨铭心的,不会记不住他的形象,但现在破坏如此之大,遍寻不见,只能是“偶然“发现了。周作人作《寻路的人(赠徐玉诺君)》中说:“玉诺是于悲哀深有阅历的,这一回他的村寨被土匪攻破,只有他的父亲在外边,此外的人都没有消息。”徐玉诺自己在诗里说:“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一个人,或是他种生物还活在世上;在那荒凉广野里,只剩些垒垒的坟墓,和碎瓦片了。”难怪,他是“偶然”找到他的故乡的。他痛哭不已,眼泪象小河般流淌。诗篇就是这样以写实的笔墨描述了家乡遭劫后的凄凉景象,表达了诗人无限悲愤之情。
下半部分基本上是浪漫的。诗人描写他“哭到沉醉没知觉的时候”所产生的幻觉:大地裂开了,他降落其中,白发母亲张臂欢迎,他仿佛沉在温泉里,于是原来的那些眼泪燃烧起来了,烧着了枯骨,烧起了墓草。
这样,我们又回到开头的形象思维的问题。“燃烧的眼泪”,“眼泪”怎么会“燃烧”呢?
无疑,这是诗人于极度悲愤中产生的幻感。试想,当诗人看到记忆中的温馨家园此刻已经变为一片荒坟和瓦砾,他对那些制造灾难和死亡的恶魔(土匪之类),该是何等愤恨?怀着这样的心情沉入幻觉之后,又遇到母亲的亡灵,听到母亲亲切的召唤,他当然会悲喜交加,进而激发更为炽烈的对于杀人者的仇恨怒火。于是,一个浪漫主义的夸张意象就出现了:眼泪在枯骨上燃烧起来。所以,“燃烧的眼泪”是诗人在特定心境中形象思维的产物,它集中而强烈地表现了抒情主体无比悲愤的心情。
诗篇就是这样以虚实掩映的笔墨创造出一个阴冷而悲怆的意境,让人感受到诗人那溢满胸膛的悲愤。这是一个令人震撼的抒情篇章,也是一个以感人的形象表现主体情怀的篇章,它在艺术上是相当精致而耐人玩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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