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家顺
周敦颐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1)。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2),中通外直,不曼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3),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周敦颐,是宋朝理学的开山祖师,他曾住在庐山莲花峰下,峰下有溪,溪畔有盛开的莲花。四十七岁时,他写下这篇极富情致的《爱莲说》,并镌刻于书堂之壁,名书堂为“爱莲书堂”。
周敦颐为什么这样喜爱莲花?应该说他所喜爱的莲花已不再是个纯然的自然客体,而是经过作者反反复复的“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的心理活动之后心灵化了的莲花,是心物交融的审美活动的意象化产物,是一种与物貌自然状态不同的富有诗情画意的心理场中的图景。大凡咏物之作都必须以这样的艺术心理活动为基础。这个心理过程中,既要深入地体察物的特征,又要以诗人之心去赋予它以人的品格与情趣,既不可过于粘着,刻板写实缺乏托寓之情致,亦不可忽略物态,摸写差远一味抒写主观感受。要之,必须形神兼备,尽物之理亦尽人之情才为逸品。周敦颐笔下的莲花正是这样的神品。
你看他写莲花,莲花之绰约风姿宛在目前:在碧波之中,田田莲叶之上,亭亭玉立的荷花散发着悠悠的清香,荷花的茎,挺挺直立,微风拂来,优美地摆着腰肢,显得那样清雅。作者确实从外在形体方面准确把握了莲的特征,以洁净洗炼的笔调传神地勾勒出来一幅清水芙容的画图。然而,莲之所以可爱,还在于作者赋予了他“君子”的风范。让它成为自己“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的人品的写照。首先,它有不受外在环境影响的独立的人格精神,“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处于尘俗之中而没有丝毫的俗气,不哗众,不媚世,有一种超然的“自性”,这是作者心目中的君子别于俗人的最难能可贵的精神!另外,它具有君子最良好的心理素质和行为方式,所谓“中通外直,不曼不枝”,就是说君子善于修养身心,清心寡欲,无利欲之求自然胸怀广阔,以诚接天下,行为自然方正廉直,处事磊落洒脱,无需为了绳头小利去迎合世俗、矫揉造作。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格精神和心理素质,自然就具备一种令人倾心的人格魅力,“香远益清”正说出这种人格魅力的蕴籍与永久,这是一种内在的深沉的人格力量,非世俗浅薄者所可仿佛!这种人格魅力还在于它的内在的清高,对于凡俗的天然的拒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周敦颐写莲花的高妙之处就在于把莲花客观外在的自然形态、属性与自己的人格追求、精神情操巧妙地天衣无缝融汇在一起,精妙的描写中自然流露出作者的情致,画意诗情寓目入心,体味愈久,主客界限愈泯,周敦颐乎?莲花乎?合而为一了。
为了突出莲花的品格,作者还有意识地运用了衬托的手法,用陶渊明的爱菊,世人的爱牡丹来衬托“予独爱莲”,这更有助于表现作者的人格追求。陶渊明爱菊,因为菊是“花之隐逸者也。”这诚然有大过人之处,但周敦颐从其道学的观点看来,陶乃避世之士,不能用儒家之道化成天下,似乎境界还不够高,襟怀还不够宽,与他理想中的蔼然君子,和光同尘之中又苏世独立,为天下垂范,为天下之“木铎”相比,似乎还有所不及。至于众人之爱牡丹,只是一味追求富贵,在作者心目中亦是斗筲之徒,何足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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