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宗林
巴金
小时候我害怕狗。记得有一回在新年里,我到二伯父家去玩。在他那个花园内,一条大黑狗追赶我,跑过几块花圃。后来我上了洋楼,才躲过这一场灾难,没有让狗嘴咬坏我的腿。
以后见着狗,我总是逃,它也总是追,而且屡屡望着我的影子狺狺狂吠。我愈怕,狗愈凶。
怕狗成了我的一种病。
我渐渐地长大起来。有一天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怕狗是可耻的事情。看见狗我便站住,不再逃避。
我站住,狗也就站住。它望着我狂吠,它张大嘴,它做出要扑过来的样子。但是它并不朝着我前进一步。
它用怒目看我,我便也用怒目看它。它始终保持着我和它中间的距离。
这样地过了一阵子,我便转身走了。狗立刻追上来。
我回过头。狗马上站住了。它望着我恶叫,却不敢朝我扑过来。
“你的本事不过这一点点,”我这样想着,觉得胆子更大了。我用轻蔑的眼光看它,我顿脚,我对它吐出骂语。
它后退两步,这次倒是它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它仍然汪汪地叫,可是叫声却不象先前那样地“恶”了。
我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叫声。我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就对准狗打过去。
石子打在狗的身上,狗哀叫一声,似乎什么地方痛了。它马上掉转身子夹着尾巴就跑,并不等我的第二块石子落到它的头上。
我望着逃去了的狗影,轻蔑地冷笑两声。
从此狗碰到我的石子就逃。
7月24日
狗,在善良人们的心目中往往是一个可恶的形象。它对弱者、对陌生人的无端凶恶与恐吓,对主人的摇尾乞怜,很容易令人憎恶。一提起狗,我们会很自然地想到鲁迅笔下那跟在阔太太、小姐身后的“叭儿狗”,那永不改凶残本性的“落水狗”。巴金在《狗》这篇作品中,也刻划了一个凌弱怕强的可恶且可卑的狗形象。
巴金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作家。他说:“在我的文章里回忆与理想交替地出现,在我的笔下活动的是我自己的‘意志’”。(《关于〈龙虎狗〉》)从这篇作品,我们不难体察作者那主体性极强的“意志”表现。他似乎只是冷静地描述自己与“狗”打交道的经历,其实,其思情内蕴却饱含着对色厉内荏的狗性之蔑视。尤为精警的是,作者从这极普通的生活事件中,给予我们以睿智的启迪,道出了一个哲理。世上一切凶恶的东西,看起来可怕,其实都有另一面。你觉得它可怕,就自我挫伤了勇气。你不怕它,它也就不可怕了。不管是凶狗,还是恶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大体都是如此。明白这条真理,对善良的人们是至关重要的。
联系这篇文章写作的时代背景,我们会更深刻地理解它不仅是作者对生活哲理的颖悟,而且具有现实的战斗意义。1941年,是抗日战争的第4个年头。中国人民用血肉筑起了新的长城,挫败了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嚣张气焰,使战争由防御阶段转入相持阶段。作为一个正直的中国人,一位进步的作家,巴金一开始就投入到火热的抗日斗争中。他始终坚信,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中国人民一定会打败日本侵略者,世界人民一定能战胜法西斯势力。早在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时,巴金站在苏州河岸,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就曾发出誓言:“我们有一天一定要昂着头回到这个地方来。我们要在火场上辟出美丽的花园。我离开河岸时,一面在吞眼泪,我仿佛看见了火中新生的凤凰。”(《巴金文集》第十卷第440页)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中国人民的浴血战斗鼓舞着作家;作家也用他充满激情的笔,激励着人民。这篇作品的思想意义也不妨从这个角度去理解。
《狗》确是一篇不乏激情和哲理的作品。作为散文诗,这正是它的诗质内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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