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程光炜
徐迟
你是一株美丽的树。你是一株智慧的树。并且,你是一株与日月俱增其美丽、智慧与生命,是的,生命的树。我原以为你在我这心的贫瘠的泥土上是不能生长的。我认为你应当是另一个乐园的沃土上的理想树。谁知你竟在我的心上发芽了,生长了。在我心的瘠土上,我植下了一株又一株的树,它们都没有长起来。并没有注意你的顽强的存在,你却在那里默默地伸展着,毫无怨言地茂郁地长成起来。我已惊讶地见到你,闪光的你,张开了美丽的华盖,开放了美丽的花朵,结出了智慧的果实,培育着辉耀的理想。我膜拜着你,我的艺术之树。我膜拜着你,我的理想之树。
一九三六年
徐迟是著名现代诗人和报告文学作家,他早年诗歌形式的奇异和后来报告文学的深邃峻切,在几代读者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理想树》风格上的冥思与徐缓,使人读来特别新鲜。
我们只能站在徐迟那个时代来回望作品。“理想”对于那一代人,曾经是一个极端浪漫又极度沮丧的字眼,尤其对于救亡战火还未真正燃烧起来的1936年来说。田间的《给战斗者》显然创造出了诗歌的“民族角色”,但是,它的“知识者个人角色”却未出现。在普遍沸腾的民族大选择背景中,知识者民族与个人双重兼顾的选择要显得困难和复杂得多。正是在这里,我们理解了徐迟的徐缓和迟疑,也听懂了他内心深处的疑虑,“我原以为你在我这心的贫瘠的泥土上是不能生长的。”由此,想想艾青的《火把》、戴望舒的《过时》,你就会释然意会了。由此,我们才真正恍然于诗人观察树木的细切,“你却在那里默默地伸展着,毫无怨言地茂郁地长成起来”,根须在深土里一寸寸地延伸,而树叶则一片又一片的慢慢张开、泛绿,正象作者逐渐适应着外部世界的,内在世界细微如缕的变化,过程虽然漫长,甚至不乏踌躇和曲折,但毕竟正在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日后影响了知识者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思维方式)。“树”实际上在作品里是一代知识者的人格隐喻,它向往光明、奔逐民族之希望,但就必须摒弃一己悲欢,投身于时代滚滚往前的热流。
在《理想树》的字里行间,始终回旋着诗人对自己和世界的沉思的隐隐旋律,它反复再三,萦绕不断,使你感到,这旋律早已越出该诗之外,回荡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偌大空间,回荡在每一个作家心里。它既是诗人徐迟“灵魂里的声音”,也已成为中国现当代诗人精神财产的一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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