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芝华
痖弦(台湾)
二嬷嬷压根儿也没见过退斯妥也夫斯基。春天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天使们就在榆树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没有开花。
盐务大臣的骆队在七百里以外的海湄走着。二嬷嬷的盲瞳里一束藻草也没有过。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天使们嬉笑着把雪摇给她。
一九一一年党人们到了武昌。而二嬷嬷却从吊在榆树上的裹脚带上,走进了野狗的呼吸中,秃鹫的翅膀里;且很多声音伤逝在风中: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开了白花。退斯妥也夫斯基压根儿也没见过二嬷嬷。
本诗之初,二嬷嬷这个人便突兀地站在读者面前,让人搞不清这胡芦里买的什么膏药。接着分成三段娓娓道来,对二嬷嬷这个可怜的乡下老太婆一生做三阶段较细腻的描写。
首先春天来了,但碗豆却差不多完全没开花,是个饥苦的荒年。二嬷嬷在这等环境下,生活之苦之难,自不在话下。但她仍毫无怨言,只轻轻地恳求: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天使们仍自顾自地在榆树上唱歌,她们代表着幸福、平安、欢乐的悦耳歌声,只盘旋在高高的天上,对于卑微低贱的老太婆是看不见的。
就连充满同情怜悯的俄国作家退斯妥也夫斯基,笔下也从没写过象二嬷嬷这么悲苦可怜的角色。
全段中,诗人故意以“春天”、“天使歌唱”等祥和而充满生机的意象,与这个昏钝而一无所有的二嬷嬷成强烈对比,将诗的讽刺意味推到高点。
接着盐务大臣的驼队在天外的海湄走时,二嬷嬷仍是喊着: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而嬉笑的天使却摇雪给她。此处的反讽较头一段又更胜一筹,包括两层,其一:别人在海湄盐堆里沾得浑身是盐时,二嬷嬷却一粒也得不到,连一束藻草也没有。其二:没盐也就罢了,欢乐嬉笑的天使还故意把雪摇给她。盐跟雪外观近似,对二嬷嬷的生活却关系到生死之别。此处天使有心无意的戏弄,造成诗的强撼张力,直逼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达极致。
第三段,描写新时代来临了,生活有所改善,一切的苦难也终将结束。但二嬷嬷已走进野狗的呼吸中、秃鹰的翅膀里而无缘享受,只留“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余音空遗恨。
纵观这个可怜的老太婆,终其一生只在渴望中过,渴望与期盼的并非锦衣玉食,而只是生命最底层、最卑微、最起码的“盐”。诗文至此,令人心痛得欲哭无泪,因为她只是个连退斯妥也夫斯基也没见过、没写过的穷老太婆。
本诗技巧圆熟,诗人在不疾不徐,平淡无奇的自然结构中,将二嬷嬷一生坎坷,渲染得力透纸背。“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这样的哀求、这样内无助,在三段中反复出现,强烈的突显主题,也造成翻天覆地令人窒息的生命最深沉的控诉。可谓一转九折、一唱三叹,令人低徊、也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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