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元洛
陶然(香港)
通红身躯露出黑色圆点,难道那就是精灵的眼睛?
我就要出发了,你送我两颗坚硬灿烂的红豆,相思如果可以缩短空间,我的口袋就应该让它盛满。
我就要出发了,放下珍重的祝愿,虽然我将踽踽独行在边陲,但思念仍保存在你怀里。我会倾听波浪的呼吸,象你在我耳畔喁喁的私语。
迢遥的路途,把两颗心隔绝在天南地北,我在远方能够感应到你跳动的节拍,尽管当中横着海潮在喧腾。红豆贴心相依偎,顽强地渗出烫人的热量。
带上两颗红豆,任何身外之物都成了累赘。满腹的思念凝聚成红色的颗粒。艳丽的光华放射在晴日与阴天、白昼和夜晚。
呵!通红身躯的黑色圆点,却原来就是情人的眼泪……
现代意义的散文诗在世界诗史中的年龄不算长,在中国更是青春年少,但是,“红豆”在中国诗文中却是一个历史久远的原型意象,至少可以追溯到唐代王维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以年轻的诗体表现古老的意象,我们且看陶然是怎样古弦新奏,发新声而鸣异响的。
王维的《红豆》诗是中国的古典绝句,那是一个浑然天成而令人味之不尽的四行世界。不可重复而难以企及。陶然的《红豆》是当代的散文诗,我们不能要求他一定要超越前人,但我们却可以期待他在散文诗的艺术规范中一显身手,给读者提供一些新的艺术享受。陶然没有辜负读者的期望,他抒写的虽是古老的题材,传统的意象,前人已经极为成功的涉足过的领域,但他在内涵上多少作了一些新的开拓,在实感与空灵相融合的诗境的创造、在对语言的潇洒而典丽的追求这两方面,也作出了他自己的努力。
由于字数和篇幅的限制,王维的《红豆》省却了许多东西而让读者的想象去补充,陶然的《红豆》抒写的却是一对有情人依依话别的特定的刹那,和授受双方因红豆而激起的难平的心潮。王维的《红豆》是离别后的相思,托“愿君多采撷”而寄意,陶然则写离别时预想日后的相思,将红豆比喻为“情人的眼泪”而抒怀。可以说,陶然不可避免地受到前人经典之作的影响,但他毕竟没有亦步亦趋,而是努力地去开拓了自己的艺术世界。
诗,应该讲求实感与空灵的结合。过实过死,密不透风,细大不捐,只有堵塞读者想象的通路,缺乏如诗所必具的空灵之趣,相反,过玄过虚,空无缥缈,不知所云,也只有使读者如坠五里雾中,这种作品也缺乏好诗所应具的实感之美,只有源于生活而想象飞腾,有具体的描摹而留下可供联想的空白,才能实感与空灵兼而有之。陶然的这一作品以红豆为中心意象贯串全篇,具体呈现一对恋人相别的顷刻和他们的心路历程,使读者如临其境,如见其人,但对主人公的感情的来龙去脉以及离别前后的种种,却作了艺术的省略,让读者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和艺术想象去补充,如此实感与空灵交织,创造的自然是艺术的妙境。
散文的语言有自由活泼、不拘一格之姿,诗的语言十分讲究密度、弹性和张力,有一字千金之美。散文诗就象文学园地里的月下老人,将散文的语言与诗的语言结成文字的良缘。陶然的散文诗的语言,是潇洒而典丽的。潇洒,是说他的语言活泼而不拘谨,流畅而不生涩;典丽,是说他的语言典雅而见锤炼的功力,同时又文采清华。例如诗的第二节与第三节分别以“我就要出发了”领起,每节都“你”“我”对举,但文字却同中有异,句法或为散句,或为对句,具活泼之趣,有严谨之风。又如开篇是故作疑惑的问句,结尾却是肯定式的陈述省略句,有反复咏叹,有同中见异的变化,在前呼后应首尾环合的语言方式中,读者领略到的不仍然是陶然那种潇洒而典丽的语言风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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