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俊山
韦丛芜
细雨纷纷地下着,阴风阵阵掠过野冢,我的骨骼在野冢上直挺地躺着。
光已经从世界上灭绝,我的骨骼已经不发白色。
我这样死着。——
在空虚里,在死寂里,在漆黑里死着。
唉唉,我的骨骼怎的又在微微叹息了!
唉唉,我的心火怎的还没有灭尽呢!
唉唉,它在里面又燃起了!
唉唉,又燃起了,绿绿的灼火又燃起了!
司光的神不能灭熄我的心头的残烬,绿绿的灼火又照亮了我的心的王国。
在这王国里,好象初次幽会似的,我的灵魂紧紧地拥抱我心爱的情人,她曾白白地葬送了我的青春;
在这王国里,我又觅得我空洒了的眼泪,我失却了的力量,我压死了的热情,我的幻梦,我的青春,我的诗歌,我的雄心,——
这一切都齐整地罗列在爱的祭坛上,不面架着浇过油的柴火,当中铺着一个蒲团,——我知道,这是专等着我的灵魂的到临。
我的灵魂到蒲团上虔诚地跪下,柴火在下面燃烧着,我的诗歌在坛上呜咽地奏着,我的情人在坛上轻盈地舞着,
我的眼泪,我的力量,我的热情,我的幻梦,我的青春,我的雄心,……同在这火光中举行了葬礼。
火焰烧遍了爱的祭坛,火焰烧遍了心中的王国,但这只是绿绿的灼火。
——你又来了么,司光的神?我说。你这是第几次了!
——你知道,司光的神使,我并不是情愿这样的。
——灭不了的是我的心头的残烬,你何必使我的灵魂反复忍受烈焰燃烧的惨刑!
——你的孽障太深了。
狂风吹灭了我的心火,急雨浇熄了它的残尽。
——它将不再燃起了,司光的神使。
——你这话说过几次了?我问。
我的心头暂落得一阵莫名的清冷。
细雨纷纷地下着,阴风阵阵掠过野冢,我的骨骼在野冢上直挺地躺着。
光已经从世界上灭绝,我的骨骼已经不发白色。
我这样死着,——
在空虚里,在死寂里,在漆黑里死着。
唉唉,但愿我的心火不再从骨骼中燃起了!但愿我的心头的绿绿的灼火不再从骨骼中燃起了。
1926年2月17日晚
人性是个复杂的存在。人有生命,便有爱和恨、欲望和理想、追求和奋斗……然而,对有些人来说,由于种种原因,这一切都不能实现,终至化为虚无的时候,那便是心灵的死亡。世界上一切,对他都是无所谓了,这就堕入“哀莫大于心死”的绝境。
可是还有另一种人,其人性具有特殊坚韧性。尽管他也是不幸的,历经挫败,了无成功,但却往往从沮丧中一再萌生新的欲念。于是就有再追求,再奋斗,再失败……周而复始,无有尽日。这种人当然会体验到更多更大的悲哀,因此也遭受着灵魂里更深刻的痛苦。这就是韦丛芜在《绿绿的灼火》里揭橥的人生体验,一种人性莫可奈何经受历炼的悲苦情境。
篇中最触目惊心的场景是灵魂被置于“爱的祭坛”,架在火焰上烧烤的惨象:
我的灵魂到蒲团上虔诚地跪下,柴火在下面燃烧着,我的诗歌在坛上呜咽地奏着,我的情人在坛上轻盈地舞着。
我的眼泪,我的力量,我的热情,我的幻梦,我的青春,我的雄心,……同在这火焰中举行了葬礼。
无疑,这是一场痛苦难熬的灵魂苦刑,那灼灼燃烧的“心火”不啻是在对自己施暴,足见人是多么难于挣脱自我的灵魂拷问啊!虽然这心之火焰再次被“狂风吹灭了”,“急雨浇熄了它的残烬”,但是并不能保证这颗灵魂永远“在空虚里,在死寂里,在漆黑死着”。因此,篇末那“但愿”的一再乞求也就包涵着无限的忐忑——谁能断定那“绿绿的灼火”不再复燃呢!那么,这个灵魂的痛苦何日得以挣脱?
诗篇就是在这种浓重的无以自慰的惨烈氛围里号叫般地诉说着内心的痛苦,叩击读者心弦,令你悚然震惊,那种艺术力量真如旋风般剧烈摇撼着人们的心旌!
诗篇的构思立足于阴森可怖的奇诡想象,既有环境气氛的烘托,又有具象的比拟,从而把抽象的心灵感受外化为一幕活生生的惨剧。这是其从总体上产生强大艺术震撼力的原因。
当然,若论其思想意义,却并非多么重大的主题显现。充其量,不过是乱离时代一个孤寂灵魂的痛苦呻吟。或许,它能让你认识到二十年代中期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时代的倾洞风沙中是怎样痛苦地飘摇和挣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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