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吕进莫海斌
王尔碑
1
不通知谁,不要任何人等候,你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你要去到哪儿?
无垠的天宇就是你的路吗?
2
在天海上缓缓飘行着的:是谁丢失的手帕?是蔑视风浪的帆?是一座庄严的石山?是一个赤裸裸的孩子,望着母亲时灿烂的微笑?
神秘的过客呀,你总在抹去旧有的自我,无意留下痕迹?也许,每一刹那,你都在创造一个全新的自己?
3
不是孤独的跋涉者。
有众多的姊妹,和你结伴前行。
——不嫉妒:那走得最快的,走得最美的,走在最前面的,你祝福她,欣赏她,有志气赶上去……
也许你终竟不能走在前面。
——你要踢开那些小石头,你要搀扶纤弱的同伴……
呵,你掉队了!
然而,你快乐,你在赶路……
4
狂风卷起尘土,你会变得暗淡、昏黄……只那么一会儿,你有被扭曲的悲哀。
只那么一会儿,轻浮的尘土,跟着风,消声匿迹了。
而你,永远是你:没有迷失方向,在天路上匆匆前行,有如无声的信鸽。
5
久久地,你望着塔式吊车,你喜欢它坚强的胳臂吗?
久久地,你深情地礼赞:那些营造高楼的雕塑家,那些为别人修饰花台的灰姑娘们……
呵,你是一本翻开的大书,明亮的扉页上,跳出两个红字:青春!
6
在蓝天的石壁上,你塑造自己的维拉斯。
——她,断臂的爱神,忽然生出翅膀,有如两道山脉,清秀,凝重,欲飞未飞……她在吸吮阳光的乳汁,在积蓄第一次起飞的力量。
她将翱翔么?
是的。她不会中途歇息。
7
无名的画家呵,你能窥见我的心灵。
当我思念故乡,你画出:一座小山,一株古树,一个石门,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正倚门远望……那神态,愈看,愈象我的母亲。
呵,当我在异邦漂泊,无助地仰望陌生的天空,忽然,你打开一幅地图,一个巨大的叶形星座……于是,我的每一座山,每一座城,每一条江河、道路,都向我张开双臂。
于是,我不再感觉孤单。
8
你们是谁呵?
——我是没有皱纹、没有方格的稿笺,送给大地的诗人们。
——我是一个梦,无始无终的神圣的梦,固执地萦绕着你。
——我是百合花,只为高而蓝的天空开放。
——我是太阳的女儿。磊落的生命,明亮的羽翅,都是母亲给的。一旦失去她,我就变成只会哭泣的雨了。
这是王尔碑的云:来得轻轻,去得悄悄,永远的,它是人类的朋友;匆忙的,它是永远的行者,始终在自己的蓝色小径上飘浮……
这是王尔碑的云:永远改变着自己,若手帕,若银帆,若石山,若孩子灿烂的笑;这正是王尔碑的云:拥有真正的自己,跳动着善良的心,嫉妒追不上它,孤独挽不住它;这正是王尔碑的云:清秀、凝重、青春与美的象征。
这是如云的王尔碑。
德国前期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有句名言:“哲学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去寻找精神家园。”而喜欢写云的王尔碑,是怀着坚定的信念去寻找真善美的和谐,寻求真诚、青春、人与人间的相互沟通。她行色匆匆地走着,生活着,不寂寞,也不孤独,因为有“众多的姊妹,和你结伴而行”,因为她“要踢开那些小石头,要搀扶纤弱的同伴”,落后了,不嫉妒,也不哀伤,因为奉献者有奉献者的幸福;她行色匆匆地走着,创造艺术,“在蓝天的石壁上,你塑造自己的维纳斯”,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她是柔和纯净的,但决不驻足,“每一刹那,你都在创造一个全新的自己”,在超越自己。这种超越又是鲜明地闪出个性光芒的超越,丢失个性是惨痛的,尽管有“那么一会儿,你有扭曲的悲哀。而你,永远是你:没有迷失方向,在天路上匆匆前行,有如无声的信鸽”。
这也是以云为象征的真正的生活者与艺术家:他们永恒地寻求,如飞驰的箭镞,尽管有阻碍,方向始终向前。他们胸怀坦诚,寻求完满,而完满,已存在于他们行动的过程之中。
诗人的思绪,也云般飘逸,变化不定。整整一组散文诗,就是一串美奂美仑的珍珠,逐个赏玩,玲珑剔透,各具神韵,整体观之,则浑然一体,似羚羊挂角,不着痕迹。让我们循诗人思路,作一次美的“云游”:
似乎是一个“兴”的过程:举目望处,蔚蓝之中朵朵行云游动,形态万千,来去无踪。诗人一连串的询问,渐渐由描绘实体转向想象,从实入虚,终于使一双巨翼在散文的句式、诗的空间之中恣意翻飞。神秘的过客、快乐的跋涉者、无声的信鸽、翻开的大书、维纳斯、无名的画家……一连串的思绪,大幅度的拉开,似乎很难收拢,理一条清晰的线。诗人的想象越来越活跃,陡然,一下子收紧——“你们是谁呀?”奔涌的情绪之流突受阻碍,巨大的前冲力催开了美丽的花朵。于是我们见到的已是一幅大江人海,汪洋恣肆的泼墨重彩了。
“我是一个梦,无始无终的神圣的梦,固执地萦绕着你”,这是云,也是王尔碑散文诗的魅力所在。合卷而思之,犹感到齿颊留有一丝清香,挥之不去,呼之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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