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朱明
兰波
人类的劳动!这是一道爆发的闪电,时常在照亮我的地狱。
“天下没有白费的事;前进呀,向科学!”现代的传教士叫喊着,这是说,号召每一个人。但是,恶人和懒汉的尸体摔倒在别人心上……啊!快,快点,在那边,走过了黑夜,就可以得到永恒的、未来的报偿……我们应该失掉它吗?……
——我能怎么办呢?我知道什么是劳动,而科学则太慢了。让传教士去奔跑吧,让闪电去震响吧……我看得很清楚。这是太简单了,太狂热了;让他们从我身边过去吧。我有我的工作。我将象许多人那样,以把它搁在一旁为自傲。
我的生命已经消竭了!来!让我们做游手好闲的懒汉吧,啊,可怜的人!我们将生活于梦想着离奇古怪的爱情和幻异的宇宙,生活于对那些世界的幽灵的控诉和争吵:走江湖的卖艺人、乞丐、艺术家、强盗、——教士!在我的病院床上,薰香的味道已如此强烈地回到我这里来,我神圣的香气的守护者,悔罪者,殉道者……
在那里,我认出了我幼小时代的肮脏的教育,什么东西?……去走走我的二十年吧,如果别人走了他们的二十年……
不!不!现在我对死反叛了!对我的骄傲来说,劳动似乎太轻微了:我对世界的叛逆也许只是一个短期的苦恼,到了最后一刻,我就会进击,向左,向右。
于是——啊!——亲爱的,可怜的灵魂,我们还会失掉永生吗!
(施蛰存 译)
兰波是法国前期象征派三大诗人之一,也是世界诗歌史上的一位少年奇才。他的文学生涯只有从15到19岁之间这短短的四年,然而他却以闯将的姿态为象征主义开辟了道路,后来又成了超现实主义和其他现代诗派崇拜的英雄。有人不无夸张地说,他这几年的诗的生命,“似乎是许多文学史的摘要和菁华”。
威廉·冈特在《美的历险》一书中曾经描绘过兰波十六岁时的形象:“他才能非凡,他在不少地方都象个典型的少年,其特征象用放大镜放大了一样。……身材欣长,骨瘦如柴;他一脑子邪念,自负傲慢,外表粗俗,头脑里充斥着词藻和意义重大的狂放思想,嘴里还叼着个对他来说太早的烟斗。……他有种难以解释的天才,并且通过他的一言一行体现出来,这些行为就是:痛恨一切堂而皇之的事物,不仅包括资产者,而且包括文学本身;在诗歌方面,兰波蔑视旧的诗歌形式,把探索深入到了无意识领域。”
《闪电》选自兰波十九岁时出版的散文诗集《地狱里的一季》。这是一篇以象征手法剖析思想和灵魂的佳作。内容深邃,构思奇特,但由于朦胧晦涩,读起来特别费力。
当时的兰波,虽然年龄尚轻,却已经历过巴黎公社起义的狂热和失败后的苦闷。革命者对“人类的劳动”的歌赞,常常象“一道爆发的闪电”,照亮他阴郁的心灵。然而他们希望工人运动“向科学”前进的呼吁,又被兰波视为“现代的传教士”的叫喊。他的心头又萌动着这样的意念:“让传教士去奔跑吧,让闪电去震响吧……这是太简单、太狂想了……我有我的工作。我将象许多人那样,以把它搁在一旁为自傲。”
其实,一旦退回象牙塔里,面对自己的工作,兰波又由衷地感到一种生命的“消竭”,感到自己类似于“游手好闲的懒汉”,哀叹自己“将生活于梦想着离奇古怪的爱情和幻异的宇宙,生活于对那些世界的幽灵的控诉和争吵”。而且,在这种“可怜”的生活中,他认出了自己“幼小时代的肮脏的教育”,认出了传统的惰性。
最后,诗人又连用两个“不”字,表示他并不甘于走向生命的死亡。他明白地宣布:“我对世界的叛逆也许只是一个短期的苦恼”,也就是说,他的彷徨和逃避只不过是“短期的”,“到了最后一刻,我就会进击,向左、向右。”
总之,兰波就是这样的一个永恒的精神上的流浪者和反叛者。他那颗不安宁的灵魂也只有在这种不无杂乱之感的意识流动的记录中才能留下自己的形象。梁宗岱先生说得好:“正因为这是一个并非为我们发,因而我们从未听见过的声音,我们能够百听不厌,而且愈听也愈觉得它义蕴深湛,意味悠远”。(《诗与真二集·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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