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许地山
人面原不如那纸制底面具哟!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眦怒得欲裂底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也不改变。红的还是红,白的还是白,目眦欲裂底还是目眦欲裂。
人面呢?颜色比那纸制底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可是你褒奖他底时候,他虽是很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底样子;你指摘他底时候,他虽是懊恼,脸上偏要显出勇于纳言底颜色。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要学面具,但不要戴它,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它空着才好。
面具原本是对人面的一种模仿。相对于人面的真来说,面具自然是假的。在真的人面和假的面具之间,人们很容易选择前者。崇尚“真”而贬抑“假”,应当是很正常的思维和评判。
然而,在一个愤世嫉俗的诗人看来,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也许他在生活中看到了过多的虚伪矫饰,也许他敏感坦诚的心曾经被这虚矫所深深地刺痛,于是,他突然发现了人面之不如面具的地方:面具虽然是纸制的,但“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也不改变”;而人面呢?尽管“颜色比那纸制底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但是却表里不一,“到底是靠不住”的。
作者的这种思想,曾经在不止一篇作品中流露过。大体同时期所作的《乡曲底狂言》一文中,写一个朋友见到一位狂人后大发感慨:“认真说起来,我们何尝不狂?要是方才那人才不狂呢。我们心里想什么,口又不敢说,手也不敢动,只会装出一副脸孔;倒不如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份诚实,是我们做不到底。我们若想起我们那些受拘束而显出来底动作,比起他那真诚的自由行动,岂不是我们倒成了狂人?”
由此可见,许地山所推崇的,乃是一种天真任性的生活方式,“有泪就得尽量流;有声就得尽量唱;有苦就得尽量尝;有情就得尽量施;有欲就得尽量取;有事就得尽量成就”(《鬼赞》),直到最后的解脱和永恒的歇息。这种人生态度固然有过于空幻和脱离现实的一面,然而对于生活中相沿成习的虚伪世故又何尝不是一种有益的针砭和冲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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