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慧才
【作家简介】耶谢巴尔(1903—1976)印度著名印地语小说家,出生于北方邦费洛杰镇。他从小即关心政治社会问题,憎恨英国殖民主义。1921年中学毕业后,他宁可放弃奖学金,不进英国当局办的公立大学而进了私立国民学院。读书期间,他积极参加秘密地下组织,和印度著名革命者帕格德·辛赫共同进行地下武装斗争,先后两次被捕入狱,在狱中生活了十多年。
他近40年的创作生涯是从狱中开始的,共写出十多部长篇小说,十多部短篇小说和杂文、政论、回忆录等。著名长篇代表作《不真实的真实》(1960)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故土和国家》描写印度独立前后教派骚乱的情景,下卷《国家的前途》描写印度独立后十多年间的社会面貌。整部小说着重写了40至50年代城市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生活和斗争,反映了保守与进步,传统观念与民主意识间的激烈冲突。
作家十分关注底层人民,特别是妇女的命运。他的十多部短篇小说,不少作品暴露了印度社会的贫富悬殊,描写了妇女在封建桎梏下的悲惨命运,批判了种姓制度对人的压抑与摧残,《一支香烟》是其代表作之一。
《一支香烟》,刘宝珍译,载《外国文学》1982年第3期。
【内容提要】达摩娣家属于婆罗门种姓中一个小种族,因此仍需种地,干那种又脏又累的活。早在十一二岁时她就出嫁了。婚后一两年仍旧住在娘家。丈夫薄吉德特,像其它下层青年一样,到一定年龄就得参加城防军。他去兰斯城当兵时,为了让年迈的父母有个帮手,不得不把妻子从娘家接来。因此,家里重活自然落在儿媳妇身上。
达摩娣提水、打柴、做饭、给牲口割草备料,在田里运粪撒粪,干完了这些活,还得经常抽空给婆婆捶腿揉腰;有了这样勤快的儿媳妇,婆婆越发懒得动弹了。婆婆身体虚弱,疾病不断。为了解除病痛,又不失婆罗门的体面,她经常偷偷地躲在里间屋抽烟。达摩娣一直为婆婆保守着这秘密。
达摩娣发育成一个丰满美丽、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薄吉德特休假探亲后回兵营,心里一直恋恋不忘。思念起达摩娣,他便抽起卷烟,在缭绕的烟雾中依稀看到妻子的容颜。
为了早日再见到妻子,在轮到休假前,他设法捞到一次探家的机会。他给父母、妻子各买了一些礼物,归途中还照了一张相片,准备留给妻子。父母见到儿子当然高兴。但儿子交回的钱比第一次少了一半,又见到儿子为媳妇买的贵重装饰品便起了疑心:这媳妇准不是好东西!儿子被她迷住了。
薄吉德特成天缠住达摩娣不放,经常让她给他点燃烟卷。他一边拥抱着妻子,一边将烟卷塞进妻子口中。渐渐地达摩娣对烟也产生了兴趣,在丈夫怀里,闭上眼抽起来,感到舒坦快活。
薄吉德特在家时,婆婆对达摩娣已经心怀不满了。儿子一离家,婆婆便更加厉害起来。她把所有的钥匙收回去拴在裙子带上,甚至做饭用的米、面也亲自一把一把地量;稍不如意,就骂不绝口:“这臊货迷住了我儿子的心窍!儿子挣来的钱都被她藏了私房,不拿出来,光吃我的!”
一天,达摩娣洗头将丈夫送的银耳环取下来。回来后到处找不到,婆婆反而破口大骂。她的黛膏瓶也丢了。怕婆婆把丈夫的照片偷走,她将它放在丈夫留下的香烟盒里,把烟盒塞进牛棚墙壁的席缝里。烟盒里还有一支香烟。
婆婆给做饭的米面越来越少,根本没有她吃的份。一天,她偷偷抓了两三把面放进盆里,恰被婆婆看见,痛骂了她一顿。达摩娣摔下盆子走进牛棚痛哭了许久。她饥肠辘辘,饿得难熬,便从盒里取出剩下的那支香烟,到厨房里点燃抽起来。婆婆一见她在吸烟,吓得目瞪口呆,然后暴跳如雷:快来看这个小娼妇,这个窑子里的婊子!偷了钱去买烟抽!她把这里的小伙子都勾引坏了。公公也气冲冲地大骂:你给我马上滚开!邻居们也骂她败坏了整个家族,弄脏了水。达摩娣惊恐万状,被婆婆拖到院子里毒打一顿,赶出了家门。
她不知该到哪里去。她只有一条路:到兵营去找自己的丈夫。午后她到来鲁布亚克的一家商店打听去兵营的路。老板西拉门立刻猜到事情原委。他给了她一些吃的喝的,花言巧语哄她留下等候别人带她去兵营。几天来第一次吃到饱饭,她精神松弛,昏昏睡去。惊醒时,西拉门的一只手正按在她的肩上。她躲开了。西拉门掏出烟盒硬塞给她一支香烟。她拒绝了:我哪还敢抽?我抽了丈夫给的一支香烟,落了这么个下场。他轻佻地对她动手动脚,她闪到一旁,一再说:我要马上去兵营。西拉门无奈,便答应明天早上找人带她走。半夜,西拉门唤醒了她,把她交给等在商店外边的人。达摩娣在黑暗中随那人往前走。第二天黄昏,到了斯利那城。她被带到一所大宅院。洗完澡,换上那人买的新围裤,吃过饭,那人把院墙门锁上,到她身边坐下。达摩娣避开。那人将手搭在她身上,拿出香烟:“抽吧,你不是会抽烟吗?”达摩娣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不高兴地说:“我哪里会抽烟?那是我丈夫给的。我才抽了那么一支。”那人挡住她的去路骂道:几天来我为什么养活你?强行扒去了她的围裤,把门从外边锁上,走了。达摩娣痛哭不止,后悔为什么要抽那倒霉的烟,后悔为什么要到这陌生的地方来,还不如当初一死了之。在半昏迷中,门缝透进了光线,那人进来,把她原先的旧衣服扔给她,并给了点吃的。她的神志和体力逐渐恢复。那人开导她:“女人一旦从家里逃跑,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地。婆罗门家的媳妇,好比是罐子。它只要被旁人摸过,家里人就再也不能用它。你去投奔你男人。他不砍掉你脑袋才怪呢。”达摩娣再次央求离开这儿。那人骗她说今晚让一个人带她去,锁上门又走了。达摩娣想尽办法终于逃了出来,在街上向行人打听道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妇只身行走,引起人们围观,惊动了警察。她被带到警察局,把抽烟遭毒打的事说了一遍。警察听了,微微一笑,递给她一支香烟。她拒绝了:“我抽的烟,是我丈夫给的!”
她被解往监狱监护。在法官面前两次讲述自己的遭遇,并声称要去寻找丈夫。由于查找薄吉德特本人和他部队的番号花去很多时间。在这期间,薄吉德特的父亲托人写信告诉儿子,媳妇行为不端,已被逐出家门。家里为他物色了新人,休假回去马上结婚。薄吉德接到法院通知,让他去认领妻子时,他已完全相信了父亲的话。
麻厄赫尔花了80个卢比从西拉门手里买下了达摩娣。本想让她熟悉一下风流女郎的生活再以四五百卢比将她卖掉。不想她性格倔强,难以制服,便想干脆再把她卖掉。达摩娣逃走让他十分气恼,担心是西拉门捣鬼,于是一直跟踪她。薄吉德特与达摩娣同时出庭那天,他也在观众席上。薄吉德特拒绝领回达摩娣,声称:她从家里逃出来,已经道德败坏了。于是法庭宣布:现在你自由了,愿去哪儿都行。达摩娣眼前一片黑暗,不得不从法庭里走出来。麻厄赫尔走到她跟前:“我不是早跟你讲过吗?现在家里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地。跟我走,自有你的栖身之处。”达摩娣思索片刻,跟他走去。来到一个小胡同的一间小房子。他递给她一支香烟:“你一定很累了吧,抽一支烟,提提精神,解解乏。”达摩娣无可奈何接过香烟,泪珠夺眶而出。
【作品鉴赏】这是一个十分悲惨的故事。一个美丽、勤劳、淳朴的女孩子,没有犯任何错误,但却被逼得走投无路,最终沦落风尘。达摩娣的遭遇浓缩了印度封建社会中妇女的悲剧命运。小说以一支香烟作为贯穿线索,通过强烈的对比,将人物性格、社会环境、人物关系充分展示,表现了作家匠心独运。从作者娓娓的叙述中,我们看到杀人不见血的封建礼教、种姓制度在怎样地残害妇女、吞噬无辜,令人不寒而栗。
香烟,最初是与爱情联系在一起的。丈夫抽着烟在苦闷中思念她;在想象中拥抱她。探亲回家时,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把烟塞在她的口中。她由最初呛得咳嗽到渐渐感到兴趣。后来当丈夫抽烟时,她便一头扎进丈夫怀里,闭上眼抽起来,“感到这样舒坦快活”。与其说达摩娣是陶醉在烟雾中,不如说她是陶醉在丈夫的爱情之中。这是她辛苦劳作、侍奉公婆的最大报偿;也是她短短的婚姻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光。然而就是丈夫对她的眷恋种下了祸根。婆婆忌恨、虐待日甚。在饥饿与痛苦中,她抽了丈夫留下的那支烟,这便成了她大逆不道的罪行。从此她的生活道路发生了转折。就为抽了这支烟,她被认为是一个坏女人,受到婆婆的毒打、公公的痛骂、邻居的白眼,被撵出了家门,受尽凌辱、折磨。一支香烟竟然影响并改变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怎不让人扼腕叹息,对主人公悲惨的命运深深地寄予同情。达摩娣被逐出家门时,对丈夫的爱还抱着极大的信心。这个不谙世事的淳朴女孩一心想投奔丈夫去诉说公婆的不公正,去讨一个公道。可就因为她抽过一支烟,便被所有的人看作不正经。商店老板西拉门、人贩子麻厄赫尔都递一支烟给她抽,想在她身上找便宜。连警长听了她的诉说后,也“微微一笑”递给她一支香烟。在警察局里,一些人轻佻地一次又一次把香烟递给她。达摩娣倔强而自尊,她每一次都坚决拒绝了,并一再地向每一个人申明:“我只抽了一支烟,那是我丈夫给我的。”丈夫的爱是她斗争的精神支柱。身在陌生的异乡,遭受无尽的欺凌她也毫无惧色。如果有谁要强行侮辱她,她就准备和他拼命。
可是当丈夫不接受她时,她愣住了。精神支柱彻底崩溃了。她无路可去,最后接受了人贩子麻厄赫尔的一支香烟,也接受了命运不公正的安排。
香烟在小说中是作家运用得十分精彩的道具。它既是贯穿整个情节的线索,又是故事发展的重要契机,人物命运变化的关键;同时,它对展示主人公性格、表现各类人物的心态,都起着重要的作用。
作家还巧妙地利用香烟展开了一系列对比,揭示人物心态,刻画人物形象。达摩娣第一次抽烟时的陶醉与幸福和最后接受人贩子香烟时的痛苦与绝望形成强烈对比,极大地震撼着读者心灵,激起人们对造成这样恶果的封建制度的憎恨;婆婆自己经常偷偷抽烟,却凶神恶煞,毒打仅仅抽了一支烟的儿媳;公公一边抽着水烟袋,一边恶狠狠地赶走偶尔抽烟的达摩娣;薄吉德特对妻子迷恋、多情,在嬉戏中教会了妻子抽烟,而在法庭上却又那样寡情薄义,公然称她道德败坏。这一系列鲜明的对比,充分显示了他们虚伪的灵魂与丑恶的嘴脸。
一支香烟毁灭了一个女人。这是一个偶然的故事;然而,它却揭示了印度封建社会妇女必然会有的悲剧命运。她们是丈夫的玩物,公婆的奴隶。她们的婚姻没有丝毫保障,人身也没有任何保障,可以任人宰割、支配。《一支香烟》就这样展示了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子被逼得无路可走的令人怵目惊心的故事。由于作家巧妙的构思与娴熟的技巧,使得他的小说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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