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敬霞《五卷书》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韩敬霞

【作品简介】《五卷书》是印度古代一部有重大影响的寓言故事集。它主要以长期流传于民间的动物故事组成，是一部民间口头文学的总集。按照印度传统说法，这部寓言故事集是“统治论”的一种。统治者们把流传于民间的寓言故事加以改造和增删，教给王子们读。目的是通过寓言故事，帮助王子们去认识世界，从而掌握统治国家和人民的本领。因此，《五卷书》是作为统治者传授治国安邦统治术的教科书而编纂起来的。

《五卷书》编纂在什么时代，难以确凿认定。因为《五卷书》的传本很多，原本是什么样子，现在已经无法推断。但《五卷书》是以梵文流传于世的，所以可以肯定它编于印度古典梵语文学时期，即公元1世纪到12世纪之间。在《五卷书》众多的传本中，耆那教和尚补哩那婆多罗编纂的本子流传很广，影响也很大，我们的汉译本根据的就是这个1198年编写成的梵文本。

《五卷书》流传很广。在印度本国，它被译成了许多方言，一些通行较广的印度方言都有《五卷书》的译本。在国外，通过6世纪译成的一个帕荷里维语的本子，《五卷书》传到了欧洲和阿拉伯国家。在1000多年的时间内，它被译成了几十种文字，而且很多语言还不是只有一个译本，英文、德文、法文都有10种以上的本子。我国解放前出过一个从英文译过来的极为简略的汉译本，即卢前译的《五叶书》，直到1959年才有了季羡林先生从梵文直接译过来的汉译本，已再版多次。

《五卷书》影响之大不仅表现在它的译本遍布世界，还表现在它的故事已深入人心。它的许多故事都进入了欧洲的故事集中和许多作家的作品里，如《罗马事迹》、卜伽丘的《十日谈》、斯特拉帕罗拉的《滑稽之夜》、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拉·封丹的《寓言》、格林兄弟的童话等等。在亚洲、非洲和欧洲许多国家口头流传的民间故事里，也有从《五卷书》借来的故事。在我国的佛经故事中，可以找到不少《五卷书》里的故事，在佛典以外的书籍里，也可以看出《五卷书》的影响。

《五卷书》，季羡林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出版。

【内容提要】《五卷书》全书由序言和5卷78个故事组成。每卷各有一个中心故事和主题，其间穿插若干独立的故事，每个故事后面都附有道德和伦理的教训。第一卷《朋友的分裂》，包含30个故事，中心故事是公牛和狮子两个朋友受到豺狼的离间，友谊消失，公牛被狮子杀死。第二卷《朋友的获得》，包含9个故事，中心故事是乌鸦、老鼠、鹿和乌龟团结一致，共度危难。第三卷《乌鸦和猫头鹰从事于和平和战争等等》，包含17个故事，中心故事写乌鸦们用诈降的计谋消灭了猫头鹰。第四卷《已经得到的东西的丧失》，包含11个故事，中心故事是猴子与海怪交往，海怪背叛朋友，猴子设计脱险。第五卷《不思而行》，包括11个故事，中心故事写一个理发师因贪财而被处死的过程。

下面简要叙述几则有代表性的故事。

第一卷第五个故事

在某一个地方，有一棵大无花果树。在这里，一对乌鸦搭了窝，住下来。它们生了小雏，在这些小乌鸦能够活动之前，有一条盘踞在树洞里的黑蛇就把它们吃掉了。那一只公乌鸦，虽然由于受了这些害而感到厌烦，但是它却不能够离开这一棵它长久以来就安居的无花果树而迁到另一棵树上去。

……

有一天，母乌鸦跪在丈夫的脚前，说道：“丈夫呀!我的很多孩子已经给这一条坏蛇吃掉了。现在，我想到我们孩子们的不幸，心里就难过；我想，我们还是到别的地方去吧，我们俩还是另外找一棵别的树吧!为什么呢?

没有一个朋友能够比得上健康，没有一个敌人能够比得上疾病，

没有什么爱能够比得上对孩子的爱，没有再比饥饿更大的苦痛。

……

所以，我们的性命已经受到威胁了。”那一只公乌鸦浑身痛苦得难受，它说道：“我们在这一棵树上已经住了很久，我们不能离开它。……但是，我总要用一个手段把那个恶毒的巨大的敌人杀掉。”母乌鸦说道：“这条蛇的毒气是非常大的，你怎么能够伤害它呢?”它说道：“亲爱的!即使我没有能力来伤害它，但是我却有聪明的朋友，他们都是精通经典的。我到他们那里去，学习一些方法，我就能够让这个坏东西死在我的手里。”它这样怒气冲冲地说过之后，就从这里飞到另一棵树上去，恭恭敬敬地把住在这棵树下面的它的好友，一只豺狼喊过来，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原原本本地都说给朋友听。……豺狼说道：“你随便到一个大人物住的地方去。不管从哪一个阔人那里，只要他一时大意，你就偷走一条金链子，或者一串珍珠，把它丢在(蛇洞)里，人们找到那里，就会把蛇杀掉。”

于是一转眼的工夫公乌鸦和母乌鸦就兴高采烈地从那里飞走了。以后，母乌鸦来到某一个池子旁边，四下里瞭望。在池子里，某一个国王后宫里的妃嫔们正在玩水戏，她们把金链子、成串的珍珠、衣服和首饰放在池子附近。这个母乌鸦于是叼了一条金链子，就飞回自己的树上去了。侍卫们和太监们看到金链子被叼走了，手里提了棍子，迅速地赶了来。母乌鸦把金链子丢在蛇住的那个树洞里，坐在远处瞧。国王的人们爬上了那一棵树，那一条黑蛇正伸直了身子呆在树洞里。人们用棍子把它打死，拿了金链子，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去了。于是这一对乌鸦又痛痛快快地过下去了。

第一卷第七个故事

在某一个有树林子的地方，有一只骄傲自负的狮子，名字叫做曼陀末底。它伤害兽类，简直没有个完。野兽给它看到了，它决不会放过。于是生在这个树林子里的羚羊、野猪、水牛、公牛、兔子等会集在一块儿，恭恭敬敬地向兽中之王报告说：“陛下呀!不要再干那些毫无理由的伤害所有的生物的事情了，……只要主子呆在你住的地方，我们就每天轮流送一只林中的野兽来，做你的食品。……”曼陀末底听了它们的话以后，说道：“噢，你们说得很对。但是，如果你们不把野兽一只接一只地送给我，我就把你们都吃净。”……

有一天，一只小兔子轮到被派了。所有的野兽都让它去，它自己心里琢磨开了：“怎样才能够把这一只坏狮子杀掉呢?”于是它就磨磨蹭蹭地向前走，总想想出一个杀掉它的办法来；到了这一天快要完的时候，它才走到狮子跟前。那一只狮子早就饿了，气呼呼地舔着自己的嘴角，心里想道：“哼!明天我一定把所有的野兽都杀死!”正当它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只小兔子慢慢地来到它跟前。狮子看到这一只小兔子来得这样晚，个儿又这样小，心里气得跟着了火一样，威胁说明天把所有的野兽一齐吃光。小兔子说道：“主子呀!今天我和其他五只小兔子被派了来。走在路上的时候，一只狮子从它住的大土洞里爬出来，对我们说道：‘这一座树林是属于我的。所有的野兽都应该把你们说好的条件对我来履行。那一个曼陀未底看起来象一个贼。你去把它喊了来，好看我们俩究竟哪一个力量大，可以做国王，可以把所有的野兽都吃掉。’我就是这样受了他的委托到主子跟前来的。”听了这些话以来，曼陀末底说道：“伙计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赶快把那个强盗狮子指给我，我好把我对野兽的那一肚子怒气倾泻到它身上，舒服一下。”……于是，小兔子把狮子带到一口井跟前，那一只狮子看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竟发出了一声狮子吼。于是从井里由于回声的缘故发出了一声加倍强烈的吼声。听到这吼声以后，它想到：“这家伙比我厉害。”于是就向它扑去，结果死在里面。小兔子心里高高兴兴，它使得所有的野兽都兴高采烈，大家都称赞它，它就这样痛痛快快地在这个树林子里住下去了。

第五卷第一个故事

在某一个城市里，有一个婆罗门，他的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埃及獴。由于母爱，她象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也给这一只埃及獴奶吃，给它涂油、洗澡。但是，她却想到：“这天生就是坏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它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因此就不相信它。

有一天，她把自己的儿子放在床上，放好了，拿了水罐子，对丈夫说道：“喂，老师呀!我去取水去了，你看着孩子，不要让埃及獴伤了他!”她离开了以后，婆罗门也离开了自己的家，到什么地方去行乞。

正在这时候，由于命运的捉弄，一条黑蛇从洞里爬出来，向着小孩子的床爬去。埃及獴认出了自己的天生的敌人，害怕它会伤害自己的兄弟，在半路上向它扑去，同黑蛇战斗了一场，把它撕成碎片，抛到远处去。做了这一件英勇的事情，自己很高兴，就带着满脸的血，去迎母亲，想向她报告自己的事迹。母亲看到它满脸鲜血十分激动地跑了来，心里想：“我的小儿子一定是给这个坏东西吃掉了。”不由得勃然大怒，丝毫也没加考虑，就把水罐子对着它摔过去。给水罐子一打，埃及獴就死去了；她根本没有再管它，就回家去了：小孩子照样躺在那里，在床前她看到一条粗大的黑蛇被撕成了碎片。没有仔细考虑，就把那舍己为人的儿子杀掉，她心里非常难过。

【作品鉴赏】《五卷书》中的主人公大部分是动物，有狮、虎、象、猴、狼、兔、牛、羊、鸦、鸽、鹰、龟、蛇、虾、鼠等等。它们既有动物的特性，又有人的思想感情和社会生活特点。所以说，书中写的虽然是动物世界，但表达的却是人世精神。《五卷书》是一部民间故事集，因此它主要反映了商人和手工业者的利益和被压迫者、弱者的思想感情，阐述了他们的为人处世之道。书中有许多故事都宣扬了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战胜强暴保护自己的道理。如第二卷中的许多故事就是这样：群鸽齐心合力带着网子飞向天空，摆脱了猎人的追捕；乌鸦、老鼠、乌龟和鹿密切配合，逃脱了猎人的魔爪。第三卷的第五个故事写一条又粗又大的蛇被一群蚂蚁吃掉了。弱者团结起来，就会有力量，同时还必须运用智慧。第一卷第七个故事就写了弱小的兔子不愿成为狮子的食物，使用计谋，让狮子与自己在井中的影子打架，淹死了狮子。第一卷第五个故事写受到黑蛇伤害的乌鸦把偷来的金链子丢到蛇洞里，借人的手把黑蛇除掉了。“谁要是有智慧，谁就有力量”，这正是故事留下的教训。《五卷书》传授了许多为人处世之道，如提倡忠于友谊、反对骄傲、同情弱者、反对贪心、注意未雨绸缪、等待时机等等，表现了肯定现实、肯定人生的入世观念，体现了民间思想的精华。

《五卷书》的编纂目的是帮助王子们掌握统治国家的本领，因此书中提供了许多治世之术。如整个第一卷就提出了为君应听什么言的问题，认为“主子不应该听了别人的话而使自己的理智受到限制；在任何情况下也应该……分析一下有利的东西和有害的东西，说话和回答，以及时间的限量；之后，聪明的主子就应该亲自下手去处理所有的事情”。第一卷第13个故事写一个骆驼与一头狮子成为朋友，狮子的随从豹子、乌鸦和豺狼用花言巧语说服狮子抛弃了友情，使骆驼送了命。“宁愿要一个周围有一群天鹅的秃鹫当国王，也不要一个周围有一群秃鹫的天鹅当国王”，因为陷入小人圈中的国王不会办出好事来。君臣关系如此，那君民关系又怎样处理呢?第三卷第一个故事明确地说：“如果不能保护那些战栗恐惧永远为敌人所威胁的臣民，这样一个君主，只有名义上是君主，实际上他就是死神。”应该说，这些政治主张在当时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在治理社会的方法上，《五卷书》公开提倡使用诈术，如第三卷乌鸦们利用诈降的方式消灭了猫头鹰。第三卷第四个故事写三个流氓用智骗取了一个婆罗门的山羊。第一卷第19个故事写一群天鹅用诈死的方法逃脱了猎人的捕捉。第四卷第二个故事写狮子和豺狼用巧语骗取了驴子的信任，最后把它吃掉了。为了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可以，这在当时根本不存在什么道德不道德的问题。国君的所作所为只要对国家有利，那无论是用诈术、用密探，都是道德的。《五卷书》还宣传要追求金钱，积累财富，其中的许多故事都讲到因为主子没有了油水，臣下们就抛弃主子各奔东西了。可以说，《五卷书》在相当程度上是为统治者掌握权术、巩固王权服务的。

《五卷书》的取材虽然来自民间，但毕竟经过了统治者的加工，思想内容上也有许多消极落后的成分。如宣传宿命论、轻视妇女、宣扬贪财好利思想，甚至提倡寡妇自焚殉夫等等。这些消极思想是本书的糟粕，应该批判。

《五卷书》在艺术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独特的结构方式，即“连串插入式”。全书有一个总故事，每卷又各有一个中心故事，中心故事中又包含一些大故事，大故事里又套进许多小故事。就这样，大故事套小故事，层层叠叠，错综复杂。如第一卷第22个故事里套入了第23、第24个故事，而其中的第24个故事又被套在第23个故事里。这种“连串插入式”的结构在印度古已有之，宗教经典就常常使用这种方法，印度的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使用的也是这种结构方式。可以说，《五卷书》的这种结构方式是对印度两大史诗艺术的继承和发展，这种结构又为印度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的发展开辟了蹊径。

《五卷书》艺术上的另一个特点是采用了诗歌和散文两种语言形式。在故事中，散文部分往往是用来叙述故事情节的，篇首或篇中插入的诗歌则是用来议论和抒情的。这样，叙事、说理、抒情各自采用了最合适的方式，增加了故事的生动性。诗歌和散文相结合的形式在印度的佛经中就被广泛使用了，这种形式也给印度戏剧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借鉴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