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敬霞《浮华世家》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韩敬霞

【作家简介】山崎丰子(1924— )是日本当代著名的女作家。她1924年生于大阪，20岁时毕业于京都女子专科学校国文专业。后进入大阪《每日新闻》社文艺部任记者，在著名作家井上靖手下工作。记者的职业使山崎丰子有机会深入到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开阔了视野，为她以后的小说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57年她发表了处女作《暖帘》，描写一个大阪海带商人的生活。1958年发表了另一部小说《花帘》，叙述一个女老板苦心经营一家曲艺场而获得成功的故事，获直木文学奖。之后又接连写了《少爷》(1959)、《女人的勋章》1960)、《花纹》(1962—1964)、《女系家族》(1962—1966)等许多小说。山崎丰子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还停留在探索阶段，但已体现出了她立足于社会调查的创作方法和大胆暴露社会弊病的创作特色。

60年代中期以后，山崎丰子的创作进入了成熟期，先后发表了一系列长篇小说。《白色的巨塔》(1968)通过某大学医学院的医疗事件和选举贿赂事件，反映了医学界尔虞我诈的黑暗内幕。《浮华世家》(1972)描写了金融界的争权夺利，揭露了政界和财界的丑恶和腐败。《不毛之地》(1976)通过对日本60年代洛克希德贿赂事件的描写，暴露了政界和财界相互勾结的肮脏嘴脸。这三部长篇小说发表后引起了巨大反响，受到了日本文坛和广大读者的好评。山崎丰子在写这几部小说前，都进行了广泛的社会调查，从医学界和金融界入手，触及到了许多政治事件的隐秘之处。作品准确地抓住了日本垄断资本主义的特征，无情地暴露了资本主义丑恶的世相，具有强烈的时代色彩和批判精神。

山崎丰子的创作以长篇小说为主，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直接干预社会生活，大胆地针砭时弊、揭露矛盾。她曾响亮地提出了“小说无禁区”的口号，不断扩大自己的生活视野，把笔触伸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山崎丰子的小说常常描写一些重大的社会问题，因此，她在写作前的采访和调查过程中，往往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但山崎丰子不惧怕任何强大的势力，作家的社会责任感促使她深入到社会政治经济领域，不回避社会矛盾和丑恶，大胆地暴露社会各阶层的黑暗面，尤其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上层社会。作为一个女作家，有如此的气魄和胆识，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山崎丰子以其严肃的创作态度和成功的作品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她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深受人们的喜爱。山崎丰子的小说被翻译成中文后，又拥有了大量的中国读者，尤其是根据她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华丽的家族》在中国上映后，更扩大了她作品的影响。山崎丰子也曾多次访问中国，为中日间的文化交流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现在，已近古稀之年的山崎丰子仍笔耕不辍，不断地推出新的作品。

《浮华世家》，叶渭渠、唐月梅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出版。

【内容提要】阪神银行总经理万俵大介一家正在志摩观光饭店举行一年一度的新年家庭晚宴，颇为引人注目。万俵大介现在正处于事业的鼎盛时期，他把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阪神银行发展成现在占全国第十位的都市银行，又把阪神特殊钢公司发展成为一家具有现代化设备的特殊钢企业。但这个名声显赫、飞黄腾达的万俵大介，在家中过的却是一种妻妾同居的生活。年轻貌美的家庭教师高须相子表面上是他的管家，实际上是他的情妇，家里的一切事情都由相子操办。而大介那贵族出身的妻子宁子则完全像是一种摆设。

万俵大介在报纸上看到金融界重新改组的消息后，心中很不安，匆匆地向在大藏省主计局任职的女婿美马中探听消息。万俵家为了勾结达官贵人，不惜一切地缔结了各种裙带关系。万俵大介的长子铁平娶了原通产大臣大川一郎的女儿，长女一子嫁给了可望当上大藏次官的美马中，眼下万俵家正为次子银平物色对象。万俵家从各种裙带关系中得到了不少的好处，面对当前金融界要重新改组的形势，大介和相子决定为银平挑选阪神银行的头号股东、大阪重工业公司经理安田太左卫门的女儿，以加强银行的实力。银平现任总行营业部信贷课长，对自己的亲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任由相子去设计这种裙带关系，他自从小时窥视到母亲自杀未遂那一天起，性格就变得固执、孤僻，连自己的父亲也不信任，对任何事情都采取一种旁观者的态度。

铁平没有继承父业进入银行，他像祖父一样喜欢钢铁业，作为阪神特殊钢公司的专务，他有着实业家的精明与强干，认为战后汽车工业和机械工业一定会大发展，对特殊钢的需求必定会增大，特殊钢生产的前景非常好。但阪神特殊钢公司因为没有高炉设备，不得不每日从帝国炼铁公司购买生铁，常常因为生铁供应不上而影响生产，铁平决心取得父亲的帮助，自己建造一座高炉。铁平的长相和脾气太像祖父了，万俵大介的心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疑团：铁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由于这个原因，他对铁平在感情上一直有些抵触，在铁平请求阪神银行贷款建造高炉之时，决定削减对阪神特殊钢公司的贷款，使它把贷款重点转向别的银行。铁平没办法只好请辅助的大同银行帮忙。大同银行的总经理三云是铁平在美留学时的好朋友，他非常赞赏铁平对事业的执著，下决心给铁平贷款，支持他的高炉计划。

银平与万树子结婚后依然如故，经常在酒吧喝到很晚才回家，变得更加虚无。万树子无意中看到了那个摆着三张床的卧室，受到莫大的刺激，但在相子的威胁下，她不敢把此事张扬出去，忍气吞声地过着与银平毫无感情的夫妻生活。相子在缔结了银平的婚姻后，又开始为大介的次女二子的婚事奔波，为了巴结到更高官职的人，决定让二子嫁给佐桥总理夫人的外甥细川一也。但二子自从在哥哥铁平的钢铁公司见到一之濑四四彦后，就对四四彦有了好感，她钦佩四四彦对工作的热爱和拼搏精神，勇敢地向四四彦表明了自己的感情，偷偷地与四四彦来往。银平在万树子怀孕后照旧逛酒吧。万树子心情烦闷，不小心致使五个月的胎儿流产了。银平全然不理解万树子的悲伤心情，反而乐得一身轻，并且在得知万树子今后不能再生育后也无动于衷，这大大伤害了万树子的心。万树子在忍无可忍之下回了娘家。在目睹了银平和万树子不幸的婚姻后，二子下决心摆脱裙带婚姻，不再做一子和万树子那样的牺牲品，她直接向细川一也提出了解除婚姻的要求，并坚决地对父亲说如果不同意自己的要求，自己就脱离万俵家，大介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万俵大介一直在考虑着银行合并的问题，在与永田大藏大臣见过面后，一个以小吃大的计划逐渐在他心中形成。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他敦促各分行努力增加存款额，并给各分行下达了苛刻的指标，为争取存款而终日奔波的角田分行长为此付出了性命。大介通过美马中了解到了中位几家银行的秘密资料，决定把目标放在有贷款丑闻的第三银行身上。但大藏省和银行局有自己的打算，准备把一些中下银行合并成一个大银行，阪神银行完全被放在了被吸收的位置上，这使得大介很不安。大介通过各种关系与银行局长、大藏大臣以及总理大臣见了面，探听他们的口风，在从他们那里得到可以与上位银行对抗的意思后，大介开始重新设想着自己的合并计划。

此时，铁平的钢铁公司面临着重重困难。美国轴承公司撕毁了购买货物的合同，使得公司货物积压，资金周转困难。长期支持铁平事业的岳父大川也溘然长逝，使铁平失去了一个坚强的后盾。而最使铁平伤心的是，自从他在打猎时失手差点打中父亲后，大介对他更加冷淡了。偏偏这时，正在建设着的高炉发生了爆炸事故，给铁平又一沉重打击。铁平想尽快重建高炉，请求阪神银行给公司贷款，但无论铁平怎样苦苦央求，大介依旧无动于衷。万俵大介看到大同银行一直热情地给阪神特殊钢公司贷款，而特殊钢公司又连遇困难，于是，大介把合并目标放在了大同银行身上。大介指使手下对阪神特殊钢公司进行有名无实的贷款，使大同银行增加贷款数额，要借着阪神特殊钢公司，搞垮大同银行。阪神特殊钢公司终于破产，被帝国钢铁公司合并，大同银行也因此被牵扯了进去。大介进一步利用大同银行内部的派别之争，私下里收买了大同银行的各级专务，迫使三云总经理下了台。最后，阪神银行和大同银行合并，形成一个新的银行——东洋银行，实现了大介那以小吃大的野心。

铁平离开了自己挚爱的钢铁事业，内心非常痛苦，尤其得知阪神和大同银行合并的消息后，觉得自己对不起三云总经理，绝望中开枪自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铁平死后，大介从铁平的血型化验中才知道铁平不折不扣是他的亲生儿子。铁平的自杀也使得二子和细川一也解除了婚约，二子飞去美国与四四彦完了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和幸福。银平和万树子正式离了婚。铁平的死对银平震动很大，他要等心灵的创伤治愈后再考虑以后的生活。万俵家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万俵大介用一千万元打发走了高须相子，把活动的舞台转移到了东京。但大介可能万万没想到，正当他庆贺合并成功时，大藏省已把目光盯在了大介新成立的东洋银行身上，决定不久让东洋银行同居上位的一家银行再次合并。

【作品鉴赏】60年代的日本，资本主义经济高速发展，给社会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冲击。随着垄断的不断扩大，日本各垄断集团之间的矛盾斗争日益激化，阶级关系日趋紧张，经济危机也频繁发生。因此，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的同时，社会的政治、经济也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体现在人们的心理上就是有一种不安全感。山崎丰子的《浮华世家》正是基于这样一个社会大背景，选择金融界为主要描写对象，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当时日本的社会现实。

金融界是最能体现出垄断资本主义特点的，作者选择这个角度去剖析日本社会，其切入点就是独具匠心的。万俵大介的阪神银行实际上就是日本经济界的一个缩影，万俵家则代表了日本社会的上层阶级。《浮华世家》突出地反映出了山崎丰子那不回避社会丑恶的作风，她运用批判现实主义的手法，淋漓尽致地揭露了日本上层社会的丑恶和腐败，大胆地暴露了政界和财界之间的相互勾结和矛盾纠葛，描绘出了一幅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生动画卷。《浮华世家》所体现出的时代感和批判精神，使它无愧于一部现实主义的优秀作品。

读完《浮华世家》这部作品，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恐怕是作品中的几个人物：万俵大介、高须相子以及大介的几个儿女。这几个主要人物各具特色，可见作者在人物塑造上花费了大量的心血。山崎丰子曾说：“写小说就是写人，写人的心……”“小说创作中最费心血的是主人公的塑造。可以说，主人公的性格就等于小说”。那么，我们只有在深入了解作者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后，才能体会到作品的深刻意蕴。

阪神银行总经理万俵大介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人物，也是作品的主人公。他把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阪神银行发展成占全国第十位的都市银行，并且成为都市银行中唯一的产权自有的总经理。作为一个资产阶级的银行家，他有魄力和胆识，对事业野心勃勃、深谋远虑，同时他又残暴狡诈、冷酷虚伪。当他从报纸上看到“大藏省为了谋求提高金融效率，也准备积极促进金融界重新改组”的消息，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银行应“抢先一步”。他马上打电话给在银行主计局工作的女婿美马中，刺探大藏省和银行局的打算，又在幕后接连秘密会晤了几个政界人物，制定出了一个“以小吃大”的计划。可见，万俵大介具有银行家敏锐的眼光和非凡的魄力。但万俵大介终究脱离不了金融资产阶级的本质，他的每个毛孔里注定要浸透了鲜血。为了实现他“以小吃大”的野心，他给各分行下达了苛刻的存款指标，使各分行为增加存款额而拼命奔波，以致于“付出了分行长一条性命的代价”。他甚至不顾父子之情，设计迫使自己长子铁平的企业破产，在儿子苦苦哀求下也无动于衷，并训斥儿子，“你必须牢牢记住：在企业最高领导者之间，是没有父子情面可讲的。”以致最后逼得儿子自杀身亡。不仅如此，他为了自己银行的利益，还利用儿女们的婚姻结成裙带关系，以便与政界和商界勾结，而完全无视儿女们的幸福。最能体现万俵大介虚伪本质的，是他在私生活上的放荡。他在社会上扮演着一个豁达大度的正人君子，但在家里却过着妻妾同居的糜烂生活，置妻子的痛苦于不顾。作者就是这样刻画出了一个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冷酷虚伪的银行家形象，活生生地体现出了金融资产阶级的特征。

高须相子也是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她是个才貌不凡的女人，曾经就读于奈良女子高等师范学院，毕业后获得了去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留学的奖学金，在美国结了婚，但因为忍受不了丈夫家里人的种族偏见而离婚回到了日本，在生活无着的情况下，进了万俵家做家庭教师。相子的生活自进入万俵家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被万俵家巨大的财富所诱惑，凭着自己的色相和才干，居然总揽了万俵家的大权，操纵着万俵大介儿女们的婚事，连大介的妻子都不放在眼中。但相子毕竟只不过是大介的一个宠妾而已，她的生活完全依附于万俵家，当大介觉得她妨碍了自己的事业时，就一脚把她踢开了。相子的悲剧就在于她过于满足自己寄生者的地位了，完全失去了自己独立的人格，被抛弃是她必然的命运。

除了大介和相子这两个主要人物外，作品还塑造了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人物形象。大介的长子铁平是作者加以赞美的人物，这个万俵家的叛逆，有着与父亲迥然不同的性格，对事业的执著到了着迷的程度，因此他接受不了企业破产的现实，为了摆脱父亲对自己命运的控制，以死加以抗拒。次子银平最受到大介的宠爱，大介一直把他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加以培养，但银平也以自己的方式反抗着父亲，尤其在他被迫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后，性格更加消极，整天泡在酒吧借酒浇愁，最后终于离了婚。在大介的儿女之中，二子是一个最具反抗性格的女性。她目睹裙带婚姻给哥哥姐姐们带来的不幸后，决心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勇敢地拒绝了父亲给她缔结的裙带婚姻，亲自向男方提出了退婚的要求，最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这几个人物各具个性，充分体现出了作者在塑造人物上的功力。

作者对万俵大介始终是持批判态度的，表现出了她的正义感和进步性，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但作者的批评只是停留在道德评价的立场上，一味地用人性来衡量银行家的好坏，这就是作者阶级的局限了。作者把三云总经理描写成一个有人性、重情义的银行家，他关心铁平的事业，热情给铁平的企业贷款，却因此被万俵大介钻了空子，用计吞并了大同银行。反之，万俵大介则是个丧失人性的银行家，他为了发展自己的事业，完全不顾别人的安危，甚至抛弃了亲情。作者借三云总经理之口表达了自己的思想：“忘却人性的企业，总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遭到失败的，这是我的信念。”这只不过是作者的一厢情愿而已，充满人性的三云总经理、万俵铁平不是也破产了吗?丧失人性的万俵大介虽然最终面临着失败的危险，但计划吞并他的永田大臣之流，不是更无人性吗?可见，仅仅鼓吹人性的复归是不够的，也是脱离实际的。

《浮华世家》构思宏大、场景复杂、人物众多，但作者写来却有条有理、脉络分明，绝无枝蔓和脱节之弊，这一切都得益于作者在结构上的精心设计。全书采用了“蛛网式”的结构方法，以万俵大介为中心，其他人物都环绕在大介的周围，分为若干层，每一层人物之间有横的联系，层与层之间又有纵的关联。最内层是大介的妻妾儿女等构成的亲属网，其次是儿女亲家及女婿等构成的裙带网，再次是银行高级职员等人构成的亲信网，最后是一般职员等构成的外围网。这种“蛛网式”的结构一目了然地展示了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并使故事情节有层次地展开，既能使情节丰富多彩、引人入胜，又不脱离开作品的中心。

作品中的心理描写也颇具特色。书中多次写到万俵大介对铁平身世的怀疑，每当铁平的身影出现在大介面前，都会引起大介一番复杂的心理活动。作者对人物心理的准确把握和细腻描述，令人叹为观止。除此之外，作者文笔的朴实无华、插叙手法的巧妙运用，都有其独到之处。

《浮华世家》在日本的《新潮周刊》上连载了两年零七个月。由于时间比较长，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为了照顾到读者的阅读，经常要对前面的情节加以提示，这样就难免在行文上有拖沓、重复之嫌，这确实是作品在写作上的不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