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栾文华
【作家简介】社尼·绍瓦蓬(1918— )泰国“文艺为人生,文艺为人民”文学运动的代表作家之一,本名萨差·班仑蓬,出生于北榄府的一个农民家里,父亲担任过村长,他是兄弟姐妹六人中最小的一个。社尼在帕皮德拉皮姆德语中学毕业以后,考入朱拉隆功大学建筑系,因为交不起学费,没有注册就退学了。1936—1937年他曾在西格隆、沙炎叻报任职,1936—1943年在法政大学学习。同时在经济部商业局工作。1944年始,进入外交部,先后被派往苏联、法国、阿根廷、印度、澳大利亚,担任过驻英使馆参赞(1974),最后的职务是驻缅大使(1977),1979年退休,重回文学界。社尼·绍瓦蓬是位业余作家,创作数量不大,但成就突出。40年代,作者初登文坛。他考取公费,准备取道中国、苏联去德国留学。在中国滞留3个月,未获苏联签证而未能成行。此次远东之行的经历使作者写成了两部长篇小说《失败者的胜利》(1943)和《东京无消息》(1944),在文坛上一举成名。战后,泰国“文艺为人生,文艺为人民”的革命文学运动勃兴,在欧洲各国使馆工作的社尼,不但看到了法西斯的暴行,也看到了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发展和力量。他接触了马克思主义,思想起了重大变化,使他写出了长篇小说《婉拉雅的爱》(1950)和《魔鬼》(1955),而《魔鬼》这部作品可以说是把“文艺为人生,文艺为人民”的文学运动推向了成熟阶段。50年代末泰国的进步文学遭到了致命的打击,进步文学销声匿迹。60年代他写出了两部以拉丁美洲为背景的小说《亚马逊的莲花》和《冷火》,以后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很少动笔。退休之后他写出了《西阿尤塔亚贵族》,但其成就都没有超过《魔鬼》。
《魔鬼》,郭宣颖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79年出版。
【内容提要】第一次见面,赛·西玛就给拉查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这不是愉快的记忆,因为赛·西玛没有客套,寡言少语,而且他还直言不讳地声称,他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自己不是那种向漂亮的女人献殷勤的男人。拉查妮很生气,她认为赛是个没有礼貌的人,但同时她也不能不承认,他是坦率而真诚的,因为他们之间的差异的确是明显的。拉查妮出身于一个世代贵族之家,生活阔绰,但精神苦闷也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所以处处受限制,随时有障碍。她上中学已经很不容易,上大学家里更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这种冷淡态度,几乎多次使她失去读到毕业的勇气。毕业前夕,许多同学都在谈论未来的工作和计划,而她的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对于能否冲出家庭参加工作,她一直是忧心忡忡的。而她能在东方银行找到一个职位,一半是靠自己的聪明和勇气与家里周旋,一半却是父亲的恩典。而赛·西玛却是来自穷乡僻壤的一个农家子弟。他是在寺庙里受的启蒙教育,是僧侣把他养大的。他能上完大学当了律师,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苦。而后来在海滨避暑地的相见,使赛有机会解释自己的看法,拉查妮虽还不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但觉得他是能够自圆其说的。
阔别了10年的师父玛哈庄来找赛,请赛帮助他打一场债务官司。玛哈庄对赛是有恩的,是他教会了赛读书写字,又是他把赛带到了曼谷,使赛上了中学。玛哈庄本是个在家乡小有名气的和尚,在佛学上学有所成,家乡的老百姓对他都抱有希望。但是自从认识了颇有点产业的30岁的寡妇玛莉夫人,他却重降凡尘,和玛莉夫人结了婚。夫人放高利贷,丈夫成了经纪人,家乡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不断落入他们之手。玛哈庄手中的证据一应俱全,打赢这场官司不成问题,这对于一个以诉讼讨生活的律师说来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但对赛来说却是个难题。如果赛帮助自己的师父,他对不起家乡的父老;如果不帮忙,又会落得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绝了师父的情。赛的心里十分矛盾,他只好采用拖的办法,为此专门回家乡一趟,以便寻找一个两全的办法。
家乡的山河依旧,面貌未改,乡亲们热情地欢迎他,使他倍感亲切。然而提到玛哈庄要打的官司,亲朋们都沉默了。这里生活着对命运不屈服的人们,他们曾经和来犯的日本侵略者作过殊死的斗争,然而现在却被疾病、压迫和高利贷折磨着。地主、豪强强取豪夺霸占农民的土地,可没人能帮助农民。他们去打官司,输了不用说土地要归人家,即使打赢了,土地也变成了诉讼费。这一切不能不使赛深思。这次故乡之行使赛下了决心,他不能为玛哈庄办这个案子,因为这样做等于在告自己的父老兄弟姐妹。他当然明白,自己不办这个案子,别人也会办,但他自己不愿做这种事。
拉查妮在和赛的接触中,发现了他有许多与众不同的看法,发现了他身上有常人难得的闪光品质,赛辞去兼任的有着丰厚待遇的东方银行常务律师的职务就是又一例证。起因是银行对一笔债务的处理问题。一个债务人因为无力偿还银行的债务而把土地做了抵押,银行出卖了这块土地,但买主坚持要把这块土地上的穷人住户赶出去,银行同意了,并以此换得了高价。赛觉得这样只会使穷人流离失所,银行没有听从赛的意见。他只好以辞职抗议。他的这一作法,得到了拉查妮的理解、赞同和敬佩,他们的友谊与日俱增。
一天,拉查妮邀赛到自己家里做客,她的父亲以门第取人,用查户口式的口吻盘问赛,并且嘲笑了律师的职业,赛则反唇相讥,奚落了贵族和他们的头衔,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拉查妮胆战心惊地坐在一旁,生怕父亲发作。饭后母亲又告诫她,交朋友要选择门第。拉查妮想起二姐在婚姻上的不幸。想起父母为她安排好的“意中人”——一个阔留学生,决心维护自己的权利。拉查妮和赛的亲密友谊和赛的来访使拉查妮的家庭深感不安。他们决心驱逐这个“魔鬼”,但两个年轻人已经心心相印、很难拆散了。
赛的哥哥从乡下来找赛,后面还跟了四五个乡下人。他们的土地被豪强所占,请赛帮助打官司。赛觉得律师的职责就是维持公道,不过法律的公道还不完全等于社会的公道。他为这个案子奔走,险些遭到暗杀。他不但要同阴谋和谣言斗,还要消除乡亲们的误解。为农民打的官司已经提交法庭,只等判决了。地主的代理律师送来了贿赂,同案的律师先拿了人家的钱,而赛却断然地拒绝了他们。
赛在地主豪强的眼中是个魔鬼,在拉查妮的父亲眼中也是个魔鬼,这位老贵族为驱走这个魔鬼,在家里摆了一桌鸿门宴,请赛出席。赛对这个宴会的意图已有某种预感,但他别无选择,毅然赴会。宴会前宾客们就冷落和嘲讽他,席间拉查妮的父亲更奚落他是一个想挤进凤凰堆里的乌鸦,赛接受了这个挑战,他说:“我没有任何理由为命运不让我出身于贵族而感到伤心!”他嘲笑贵族是进了博物馆的东西,指出时代造就了旧时代的魔鬼,“今天晚上,你们企图在你们这些上层社会人物面前毁灭这个魔鬼,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它穿着时代的护甲,比阿克里斯或西弗利德还要坚强,你们也许暂时可以挽救某些事物,但是你们不可能永远保留一切旧的东西!”赛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宴会不欢而散。
赛想到拉查妮,心头不免为之一震,他想自己和她的关系到此结束了。然而当他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拉查妮却在门口等着他,她依偎在他的身旁,说道:“自从我认识你以后,我早就想过,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背叛我的家庭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作品鉴赏】《魔鬼》是社尼·绍瓦蓬的代表作,它在深刻的思想内容和比较完善的艺术形式的结合上创造了一个典范,成了泰国当代文学不可多得的一部佳作。它的最大成就是塑造了一些旧世界的叛逆者的生动形象,摒弃了这类作品常见的概念化倾向,没有用过多的议论和豪言壮语去填充他们,而是让人物在激烈的思想冲突和实际斗争的考验中成长起来,因而显得丰满、真实。
一部小说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人公的塑造。《魔鬼》的主人公写得相当出色。赛·西玛这个人物一出场,就给读者这样一个强烈印象:他的人生哲学和为人处事方式是与众不同的。从他的身世人们可以找到他的人生观和性格成因的答案。作为一个农家子弟能成为一个知识分子,成为一名律师,虽然有一种偶然的机遇,但也是自强不息的奋斗得夹的。“家庭的贫困,有时可以毁掉一个人,但有时也可以磨练出一个人的优秀品质。”赛·西玛正是这后一种生活中的强者。赛·西玛是个自觉的战士,他对社会有极清醒的认识,凡事要问个“为什么”,他懂得“人的区别不仅在于好与坏”,还有阶级地位、阶级利益的差别。由此可见,他的行动不仅仅是他朴素的阶级感情决定的,而且是建立在理性的高度上的。由于赛·西玛选择了向旧世界宣战的态度,他的人生道路就不能不受到重大的考验。
玛咍庄请他打官司,可以说是人情与正义之间的抉择。玛哈庄是他的启蒙师父,又是带他到曼谷读中学的恩人。玛哈庄还俗之后和富人玛莉夫人结了婚,成了放高利贷盘剥农民的债主。农民还不起债,他要“法律解决”。接受他的委托就等于“自己去告自己的父老兄弟”,不接受他的委托,自己就和“恩人”绝了情,成了遭人唾骂的忘恩负义者。赛的思想斗争十分激烈,“如果不是这样一件事,他会满口答应的”。他“心神不安,找不出万全的解决办法”。但当他了解了农民的艰难困苦之后,他扫除了痛苦和忧虑,毅然地拒绝了这个案子,迈过了人情这一关。
驱逐房客案可以说是个人利益与劳苦大众利益之间的角逐。赛·西玛作为东方银行的常务律师为银行效力应该是理所当然,但是他察看了这块土地的实际情况,觉得驱逐了房客只会使这些穷人流离失所。赛“无法站在雇主的立场上为他们的最大利益服务”,因此,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辞职”。常务律师这个职务可以说是美差,平时的事情不多,赛虽然自愿只拿原来律师的一半工资,但是为了素不相识的穷人,他牺牲了自己的利益。
为家乡农民打的一场官司,不但有贿赂的诱惑,而且有生死的考验。农民世代耕耘的土地被豪强霸占,他们上天无路,投告无门。聘请律师,即使打赢官司,一笔可观的诉讼费也会使他们彻底破产。赛·西玛担任了他们的义务律师,他仗义执言,不吃贿赂,又险些被豪强暗杀,然而他没有退缩。小说避开了这个案子的结局,这是耐人寻味的,因为在那样的社会,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很难做到的。
然而,赛也意识到,仅仅这样做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法律并不能维护人民使他们不受压迫和剥削,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还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让我们争取一个短暂的时间,使我们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一种斗争方式而已”。他对现存的制度没有幻想。与拉查妮的父亲这个封建顽固派的两次唇枪舌战更使赛·西玛这个人物的性格得到了升华,小说对这两个场面写得十分精采。自恃高贵的昭坤,主动出击,气壮如牛,但是在赛的面前却碰了一鼻子灰。赛的反击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的,他在饭桌上的“演说”对行将就木的阶级来说是声讨的檄文,死亡的宣判,送葬的进行曲!赛对旧世界,是一个魔鬼;对新世界,是一个催生者。在他的身上不但有大无畏的斗争精神,而且闪烁着理想的光辉,这个形象是有时代意义的。
作者对拉查妮这个封建家庭的叛逆者的思想和感情变化写得很有层次,她对塞·西玛从理解到友谊,最后发展成爱情,在这条道路上每走一步,这就使她和自己的家庭远离一分。在她前进的道路上既有光明的召唤,又有反面的推动,在光明和黑暗的对比中她看清了道路,作出了抉择。
她争得了受教育和工作的权利是她与家庭斗争的第一步。和赛·西玛的相识使她的生活发生了更大的转折。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和家庭的矛盾和斗争只是争取个人的自由、自主和解放的斗争,那么,以后在赛的影响下,她的立场、观点和思想感情都逐渐发生了变化,她对家庭的斗争已经成为社会斗争的一部分。她和赛的第一次见面是很不愉快的。他的“不礼貌”,似乎使她受到了侮辱,但是对赛的“诚实”和“规矩”却留下了深刻印象。拉查妮从赛不事张扬地帮助她家的司机,从赛只取原任银行律师一半的工资这些事情上了解了他的为人。赛所指出的社会上存在着阶级差别使她受到了震动,对他们之间误会的解释使她感到了赛的与众不同,与在银行所见到的争名逐利和尔虞我诈相对照,她不能不感到,有着奇怪想法的赛,是有他的高贵品质的。不断的接触,友谊的加深,使拉查妮感到赛对社会问题的见解“有道理”。拉查妮感到赛是个大丈夫,是个有思想、有见识、正直的人,他一旦认准了方向,就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赛第一次到她家里做客,就冲撞了她的父亲,拉查妮深感不安,但觉得这不是赛的过错,“父亲用门第出身来看一个人,当然会使人感到不愉快”。从自己的遭遇中她感到,赛过去对自己所说的话,大部分被证明是正确的。她对赛拒绝贿赂,为农民打官司感到敬仰和钦佩,认为他“做得很对”。“鸿门宴”之后,拉查妮愤而出走,在赛那里找到归宿不是偶然的。她曾从锦添的清苦之家,看到了“母女相爱的真挚感情”,从二姐达鲁妮那里看到屈从父母之命婚后的悲惨遭遇,从大献殷勤的盖熙那里看到一个富家的纨袴子弟的人格和心理。而赛使她懂得了人生的意义,这就使她“下决心保卫自己的权利”。父亲对赛的歧视和侮辱终于使这个温柔的女性丢掉一切幻想,做出了勇敢的抉择,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发展。
《魔鬼》这部长篇小说的篇幅并不长,但反映的社会面相当广阔,它从城里写到乡村,从贵族写到平民,中间还有抗日斗争的插叙。由于作者掌握了洞察复杂事物的科学方法,看清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加上作者的艺术表现力,这就使它对封建势力和社会黑暗势力的攻击,不但有切中要害的痛快淋漓的感觉,而且有横扫千军如卷席的磅礴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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