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散文·司马迁·陈涉世家》原文鉴赏

《汉魏六朝散文·司马迁·陈涉世家》原文鉴赏

陈胜者，阳城人也¹，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²，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³，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⁴!”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适戍渔阳⁵，九百人屯大泽乡⁶。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⁷。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⁸，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⁹。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¹⁰，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11，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 “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¹²。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13，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¹⁴，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¹⁵。攻大泽乡，收而攻蕲¹⁶。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¹⁷。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¹⁸。行收兵。比至陈¹⁹，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²⁰。独守丞与战谯门中²¹。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²²、豪杰与皆来会计事²³。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²⁴，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²⁵。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²⁶，监诸将以西击荥阳²⁷。令陈人武臣、张耳、陈余徇赵地²⁸，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²⁹。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³⁰，立襄强为楚王³¹。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至陈，陈王诛杀葛婴。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³²。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³³，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³⁴。

周文，陈之贤人也³⁵，尝为项燕军视日³⁶，事春申君³⁷，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³⁸，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³⁹，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⁴⁰、人奴产子生⁴¹，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⁴²。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余日⁴³。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⁴⁴， 自立为赵王，陈余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⁴⁵。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⁴⁶，趣赵兵亟入关。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于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⁴⁷。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⁴⁸，愿将军立为燕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徇地至狄⁴⁹，狄人田儋杀狄令^50，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51。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陈王乃立宁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52：“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⁵⁴， 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⁵⁵。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 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56，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鯈人伍徐将兵居许⁵⁷，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⁵⁹、铚人董緤(xie，谢)、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⁵⁹，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⁶⁰。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61，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⁶²，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⁶³。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⁶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¹⁶。陈胜葬砀⁶⁷，谥曰隐王⁶⁸。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⁶⁹，起新阳⁷⁰，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⁷¹，入武关⁷²。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⁷³，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⁷⁴。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75，引兵之方与⁷⁶，欲击秦军定陶下⁷⁷。使公孙庆使齐王⁷⁸，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⁷⁹，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⁸⁰，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⁸¹，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⁸²。

陈胜王凡六月。已为王，王陈。其故人尝与庸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⁸³!涉之为王沈沈者⁸⁴!”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⁸⁵，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⁸⁶，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⁸⁷，至今血食⁸⁸。

【注释】 1 阳城：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省登封县东南三十五里告城镇。2 阳夏：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太康县。3 佣耕：被人雇佣耕种田地。4燕雀：泛指小鸟，如燕子，麻雀之类。鸿鹄：鸿，大雁;鹄，天鹅。5闾左：平民百姓。古时，贫民居住闾左。闾，巷口的门。富人居住闾右。适戍：被罚守边。渔阳：古县名。治所在今北京市密云县西南。6大泽乡：今安徽省宿县西南刘村集一带。乡：秦朝地方基层行政机构。县下设乡，乡有三老管教化，啬夫管司法税收，游徼管治安。乡下有亭，亭下是里。7屯长：戍卒戍边途中的领队者。8二世：即秦二世皇帝胡亥，乃秦始皇之少子。公元前210年即位，公元前207年被赵高杀死。9扶苏：秦始皇长子。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焚书坑儒，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秦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死，胡亥、赵高、李斯，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赐死。10项燕：战国时期，楚国将领，项羽之祖父。秦将王翦率秦军攻灭楚国时，项燕率楚军迎战王翦，数战有功，后被围自杀。11念鬼：思索卜者所说的“卜之鬼乎”的意思。12罾：以竹、木做架子的鱼网，置水中往上提以捕鱼。楚语谓之“板罾”。13丛祠：树从中的神庙。14将尉：秦时县尉，大县设县尉二人。带领戍卒的县尉称将尉。15都尉：战国时期的官名，比将军略低的武官。16蕲：古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宿州市东南。17符离：古县名。在今安徽省宿县东北。葛婴：他事不详。18铚：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宿县西南。酂：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永城县西。苦：县名。在今河南省鹿邑县东十里。柘：县名。在今河南省柘县东北。谯：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毫县。19陈：郡、县名。治所在今河南淮阳县。20守：官名，即郡守，郡之最高长官。令：官名，即县令，县之最高长官。21守丞：郡守属官。谯门：古代城门上有望敌高楼，称谯楼。谯门即谯楼下的城门。22三老：秦、汉时的乡官名。23豪杰：有声望的士绅大户。24社稷：社是土地神;稷是谷神。故社稷为国家的代称。25张楚：张大楚国之意。26假王：代行王权之职位。27荥阳：县名。在今河南省荥阳县东北。28武臣(?—前208年)：陈县人，原为陈胜部下将领，受命攻占赵地邯郸后，经张耳、陈余等劝说，自立为赵王，大搞分裂起义军的勾当，拒不发兵西进以援助周文进击秦军等等。后为其部将李良杀死。张耳(?—前202年)：大梁(河南开封)人。战国末年曾任魏国外黄(河南省民权县西北)令。陈胜、吴广起义后，他与陈余共去陈投奔起义军，并建议陈胜分兵北攻赵地等。后拥立武臣为赵王，他任丞相。项羽分封诸侯王时被封为常山王。楚汉战争时期，投奔刘邦，被封为赵王。陈余(?—前204)年：大梁人。初与张耳友善，为刎颈之交。参加陈胜起义军后，奉命与武臣、张耳攻略赵地，武臣立为赵王后，他任大将军。武臣死后，与张耳共立赵王歇为王。项羽分封诸侯王，他与田荣联合反叛项羽，并逆击张耳之常山为王，自立为代王。楚汉战争期间，韩信率军击破赵地，陈余战败被杀。29 汝阴：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阜阳县。邓宗：他事不详。九江郡：郡名。辖今安徽、江苏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及江西大部分地区。治所在今安徽省寿县。30 东城：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定远县东南。31 襄强：公元前209年八月被立为楚王，九月被杀。他事未详。32 周市：他事未详。魏地：战国时期魏国的领土，在今河南中部、北部、山西南部地区。33 李由：李斯长子，后为项羽、刘邦战败，杀死。三川：郡名。辖地河南中部，自潼关以东至开封一带，及黄河以北，安阳以南的大部分地区，境内有黄河、伊水、洛水故名。34上蔡：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省上蔡县西南。房君：蔡赐的封号。房，指吴房县，在今河南省遂平县。蔡赐;他事未详。上柱国：官名。战国时期，楚国置。其地位仅次于令尹。35周文(?—前208年)，又名周章，陈县人。他事不详。36 视日：又名日者。负责占候卜筮，观察天象以卜吉凶。37 春申君：即黄歇，战国时期四大公子之一(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38 关：指函谷关。在今河南南省灵宝县西南。39 戏：戏水。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40 少府：官名。九卿之一。掌管山海池泽收入和皇室的手工业生产。皇帝私府库的长官。章邯(?—前205年)。镇压陈胜、吴广、项梁起义军的刽子手;后为项羽战败，投降，被项羽封为雍王，封地在咸阳以西，都废丘(陕西省兴平县东南)以距汉王刘邦。楚汉战争开始后，刘邦围废丘，章邯战败自杀。骊山徒：即为秦始皇修筑骊山墓的犯罪服劳役的人。41 人奴产子：家人奴婢所生之子。42 曹阳：亭名。在今河南省灵宝县东。43 渑池：邑名。在今河南省渑池县西。44 邯郸：古都名。战国时期赵敬侯徙都于此。故址在今河北省邯郸市西。45 召骚：其他事迹不详。左右丞相：官名。秦武王二年置此官，樗里疾、甘茂分别任左右丞相。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46 张敖：后袭张耳封爵为赵王，并尚刘邦女儿鲁元公主。成都：今四川省成都市。47 上谷：郡名。辖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小五台山以东、赤城、延庆县以西，及长城、昌平县以北地区。治所在沮阳(今河北省怀来县东南)。卒史：官名。官署中的属吏，秩百石或二百石。韩广：项羽分封诸侯王时，徙封为辽东王。后为臧荼杀死。燕地：指战国时期燕国领土，辖有今河北省北部、辽宁西端。都城蓟(在今北京市西南隅)。48万乘之国：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国家。49狄：县名。治所在今山东省高青县东南。50田儋：战国时期齐国贵族，公元前208年自立为齐王。并逆击周市军。后为章邯战败，被杀于临济。51宁陵君：战国时期魏公子咎之封号。宁陵：邑名。故址在今河南省宁陵县南。咎：即魏咎。战国时期魏国诸公子，封宁陵君。秦灭魏，废为庶人。陈胜起义后，立为魏王。秦将章邯击败之，咎为其民约降，约定自杀。52田臧：其他事迹不详。53令尹：官名。战国时期，楚国掌军政大权的最高官职。54李归：其他事迹不详。55敖仓：秦时最重要的粮仓。地址在今河南省荥阳北敖山上。56邓说：其他事迹不详。郯：县名。在今山东省郯城县北。疑“郯”乃“郏”之误。郏：在今河南省郏县。57伍徐：其他事迹不详。许：县名。今河南省许昌市东。58陵：县名。治所在今江苏省宿迁县东南。秦嘉：秦末农民起义军将领之一。曾立景驹(楚王族)为楚王，并欲拒项梁，后为项梁击败，死。59董緤、郑布、丁疾：其他事迹不详。朱鸡石：陈胜战败后，朱鸡石投奔项梁为别将，与章邯军战于河南省夏邑县，战败，亡走胡陵，为项梁诛杀。符离：今安徽宿县。取虑：县名。治所在今江苏睢宁县西南。徐：古国名。今安徽泗县南。60东海：郡名。治所在今山东省郯城县北。庆：东海郡守。他事不详。61武平君畔：其他事迹不详。62大司马：官名。掌军旅之事。63张贺：其他事迹不详。64汝阴：县名。今安徽省阜阳县。65下城父：在今安徽省涡阳县东南。66御：驾车的人。庄贾：其他罪行不详。67砀：邑名，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砀山县南。68谥：古代人死后，按其生平事迹评定褒贬给予的称号。隐：谥号。有哀伤之意。69涓人：宫廷中从事洒扫的近侍，亲近之臣，谒者、太监之类。吕臣：后为怀王司徒。苍头军：以青巾裹头。70新阳：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太和县西北。71宋留：其他事迹不详。南阳：郡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南阳市。72武关：河南通往咸阳的要道上的重要关口。在今陕西省丹凤县东南丹江上。73新蔡：邑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新蔡县。74车裂：古代的一种酷刑。俗称五马分尸。75景驹：楚国旧贵族。后为项梁击败，死。76方与：县名。治所在今山东省鱼台县西北。77定陶：县名。在今山东省定陶县西北。78公孙庆：其他事迹不详。齐王：指齐王田儋。79 左右校：武官名。位在将军下。80 鄱：鄱阳，县名。在今江西省波阳县东北。当阳君：英布的封号。当阳：今湖北省当阳县。黥布(?—前195年)，即英布。原为项羽骁将。楚汉战争时期，转投刘邦。西汉建立后，为刘邦所杀。81 青波：又作“青陂”。今河南省新蔡县西南。82 项梁(?—前208年)秦末农民起义领袖之一。下相(今江苏省宿迁县西南)人。楚国旧贵族，楚将项燕之子。公元前209年，陈胜起义后，他与侄子项羽杀秦会稽守殷通，响应陈胜起义。后任“张楚”上柱国，率兵渡江西进。陈胜被杀后。立楚怀王孙熊心为王，仍称楚怀王，自号武信君。曾率军击秦将章邯，因轻敌在定陶战死。心：楚怀王之孙。秦朝灭亡后，为项羽杀死。83 夥颐：对富丽豪华众多之物表示惊讶、惊羡。84 沈沈：形容宫室高大深邃。85 夥涉为王：指一朝称王，马上就阔气起来。86 朱房、胡武：其他事迹不详。中正：掌管人事之官。陈胜初置，三国时魏在各州郡置中正官，负责考察本地人才品德。司过：掌管纠察群臣。87 高祖：指汉高祖刘邦。冢：坟墓。88 血食：古代祭礼时宰杀牲畜为祭品。

【译文】 陈胜是阳城人，字涉。吴广是阳夏人，字叔。陈涉在年轻时，曾经和别人一起被雇佣耕田。一次他把耕田的事暂停止，走往田中高处暂作休息时，感叹恼恨了好一会儿说，“假如将来谁富贵了，彼此都不要忘记。”同他一起被雇佣的伙伴们笑着说：“你被雇佣来耕田，有什么富贵可言。”陈涉叹息着说：“唉!小小的雀儿怎么能理解大雁、天鹅的远大志向呢!”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七月，正调居住在里巷左边的贫民，去防守渔阳。一共九百余人驻扎在大泽乡，陈胜、吴广都被编入这次被征发的行列之中，而且当了屯长。恰遇天下大雨，道路不通，他们估计误了达到渔阳的期限。过了规定的期限，按照法律的规定是都该杀头的。陈胜、吴广就商议说：“如今逃走也是死，起义干一番事业也是死，同样都是死，为国事而死好不好!”陈胜说：“天下受秦朝的暴政统治之苦，已经很久了，我听说秦二世皇帝乃是始皇的小儿子，不应该立为皇帝;应当被立为皇帝的乃是公子扶苏。扶苏因为多次劝谏始皇的原故，皇上派他领兵在外地驻守。如今有人说他没有什么罪，却被二世皇帝杀死了。百姓都听说他很贤能，还不知道他已被害了。项燕提任楚国的将军，多次立功，爱护士兵，楚国人都很爱戴他。有的人认为他已经死了，有的人认为他逃亡了。现在假如我们冒用公子扶苏和项燕的名义，首先向天下人民发出起义的号召，应该有很多人响应。”吴广认为很对。于是他们到占卜者处去占卜吉凶，占卜的人知道他们占卜的意图，说道：“你们的事业都能完成，而且能建功立业。然而你们问过鬼神吉凶了吗?”陈胜、吴广很高兴，考虑了卜人所说的问鬼神吉凶的意思，说：“这是教我们先在群众中树立威信啊。”于是用丹砂在布上写上“陈胜王”三个字，塞到别人用网捕来的鱼肚子里。士卒买来鱼煮着吃，得到鱼腹中装的书信，对这事自然觉得很奇怪了。陈胜又暗中派吴广，到驻地附近一座草木丛生的古庙里，在夜里点燃起火，并且模仿狐狸的声音叫喊道：“大楚兴，陈胜王。”土卒们在深更半夜中惊醒起来。第二天早晨，在戍卒中间到处议论纷纷，都指指点点地看着陈胜。

吴广一向爱护别人，戍卒中许多人愿意为他效力。押送戍卒的官长喝醉，吴广故意多次说要逃跑，让将尉责辱吴广，用来激怒戍卒。押送戍卒的将尉鞭打了吴广，将尉又拔出佩剑，吴广奋起，夺剑并杀死了将尉。陈胜帮助他，合力杀死了两个将尉。于是他们召集，并号召下属们说：“你们遇上了天下雨，都误了报到的期限，误期按规定要杀头。即使不被杀头，但以后在戍边处死去的肯定也得十之六七。况且壮士不死则罢了，要死就要名扬后世。王侯将相难道都是祖传的吗?”下属的戍卒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甘心情愿听候差遣。”于是就假冒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的名义举行起义，用以顺应人民的愿望。大家都露出右臂作为标志，号称大楚。培土筑坛，登在上面宣布誓约，把所斩两个将尉的首级，当作盟誓的祭品。陈胜自立为将军，吴立自立为都尉。首先进攻大泽乡，攻克以后，再攻打蕲县。蕲县攻下来之后，就派符离人葛婴，率兵攻打蕲县以东的地方。一连攻下了铚、酂、苦、柘、谯几个地方，都被攻克了。起义军进行中不断地扩大队伍，等到达陈县时，已经拥有兵车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多，步兵数万人。攻打陈县时，郡守与县令都不在城，仅有留守的郡丞领兵与起义军在城门下作战。结果郡丞兵败身死，于是起义军进入城中占领了陈县。过了几天，陈胜下令召集乡官三老以及地方豪杰，都来开会议事。三老和地方豪杰们都说：“将军您身披铠甲，手拿锐利的武器，讨伐无道昏君，诛灭暴虐的秦王朝，重新建立了楚国的政权，论功绩应当称王。”于是就陈涉就自立为王，国号叫做张楚。

在这时，苦于秦吏暴政的，都揭露当地郡县长官的罪状，把他们杀死来响应陈涉。于是任命吴广为代理王，率领诸将，向西进攻荥阳。并且命令陈县人武臣、张耳、陈余去攻占原来赵国的辖地;命令汝阳人邓宗攻占九江郡在这时，楚地几千人聚集在一起起义的，不可胜数。

葛婴到了东城，拥立襄强为楚王。葛婴后来听说陈胜已自立为王，便杀死襄强，回来向陈胜报告。到了陈县，陈胜便杀了葛婴。陈王命魏人周市，北上攻取原来属于魏国的地方。吴广包围了荥阳。李由任三川郡守，防守荥阳，致使吴广久攻不下。陈胜召集国内的豪杰商量对策，任命上蔡人房君蔡赐担任上柱国。

周文，乃陈县有名的贤能之人，曾经提任项燕军中的占卜望日的官职，也曾在楚相春申君黄歇的手下任过职，他自称熟悉兵法，陈胜就把将军印给了他，率军向西挺进攻打秦朝。他在一路上边走边召集兵马，到了函谷关时，便有战车两千辆，士兵几十万人;到了戏亭时，队伍就驻扎下来。秦朝命令少府章邯，赦免了因犯罪而在骊山服役的人，以及家奴所生下的儿子，全部调来进攻张楚的大军，大败楚军。周文被打败了，逃出了函谷关，在曹阳驻留了两三个月。章邯又追来再次把他打败了，周文又逃到渑池停留了十几天。秦将章邯又来追击，把他打得惨败。于是周文自杀了，而他率领的军队也就不能做战了。

武臣到了邯郸，自立为赵王，任命陈余为大将军，任命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知道后非常生气，便把武臣等人的家属逮捕了，并打算杀死他们。上柱国蔡赐说：“秦国还未被灭亡，就杀了赵王将相的家属，这等于又生出一个与我们为敌的秦朝来。不如就此封立他好些。”于是陈王就派使者前往赵国祝贺，同时把武臣等人的家属迁到宫中软禁起来，又封了张耳的儿子张敖做了成都君，并同时催促赵国的军队火速进军函谷关。赵王武臣的将相商议说：“大王您在赵国称王，并非楚国的本意。等到秦被灭亡之后，一定会来攻打赵国。最好的办法是不派兵向西攻秦，而派人向北攻取原来赵国的辖地，以扩大我们自己的领土，楚国即使战胜了秦国，也不敢前来压制赵国。如果楚国不能战胜秦国，就必定会借重赵国。到时候赵国趁秦国的疲惫，便可以得志于天下了。”赵王认为说得对，因而不向西出兵，而派原来上谷郡卒史韩广率军北上攻取燕地。

燕国原来的贵族和豪杰劝告韩广说：“楚国已经立了王，赵国也已经立了王。燕国虽为小国，过去也曾经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希望将军您自立做燕王。”

在这个时候，各地将领攻城略地的，不可胜数。周市北上攻城略地到达了狄县，狄县的田儋杀死了狄县的县令，自立为齐王，凭借齐地的力量反击周市。周市军打了败仗，退回到魏地，想要拥立魏王的后代宁陵君咎为魏王。这时，咎在陈王那里，不能回到魏地去，魏地已经平定，大家想拥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接受。使者前后五次往返于周市与魏王之间，陈王乃答应宁陵君咎做魏王，遣送他回到魏国。周市最后做了魏国的相。

将军田臧等人一块儿商量说：“周章的军队已经被击溃散了，秦军迟早就要来到，我们包围荥阳城久攻不下，如果秦军到来，一定会被打得大败。不如留下少量的部队，足够围住荥阳便可以了;把其余的精锐部队全都拿来迎击秦军，现在代理王吴广，非常骄横，又不懂用兵的权谋，此人无法同他商量议事，不杀了他，我们的计策恐怕会被破坏。”于是他们就假冒陈王的命令，杀死了吴广，并把吴广的头献给了陈王。于是陈王就派使者赐给田臧楚令尹的大印，任凭他做上将军。田臧便派李归等人围住荥阳城，自己率领精锐的部队向西挺进，到敖仓迎击秦军。与秦军交战，田臧战死，军队溃散。章邯乘机率兵到荥阳城下攻打李归这些人，并且打败了他们，李归等人战死。

阳城人邓说率兵驻扎在郯城，被章邯所带领的一支部队打败，邓说率军溃逃到了陈县。陈王杀死了邓说。

陈王刚自立为王时，陵县人秦嘉、铚县人董緤、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县人丁疾等，都单独起兵反秦，他们领兵把东海郡守名叫庆的围在郯城。陈王听说后，就派武平君畔做将军，统摄秦嘉等各路围郯的军队。秦嘉拒绝接这一命令，秦嘉自立为大司马，不甘愿听从陈王所派来的监军。便告诉他的军吏说：“武平君年轻，不要听他的!”于是就假托陈王的命令，杀害了武平君畔。

章邯打败了伍徐之后，又进攻陈县，陈王的上柱国房君蔡赐战死了。章邯紧接着又进兵攻击陈西张贺的部队。陈王亲自来督战，结果张贺的军队又打了败仗，他自己战死。

十二月，陈王退到了汝阴，在回到下城父时，他的车夫庄贾杀了陈胜投降秦军。陈胜安葬于砀县，谥号叫隐王。

陈王以前的侍臣吕臣将军，组织了一支青巾裹头的“苍头军”，从新阳起兵打到陈县，攻下了陈县之后杀死了庄贾，又以陈县为楚的都城。

当初，陈王刚到陈县时，命令铚人宋留率军，去平定南阳，听说陈王死了，南阳又被秦军夺了回去。宋留不能进入武关，于是就往东到了新蔡，遇到秦军，宋留带着军队投降了秦军。秦军押解宋留到了咸阳，将他五马分尸以示众。

秦嘉等人听说陈王等人已经兵败逃走了，便立景驹做了楚王，率兵到了方与，准备在定陶附近袭击秦军。于是派遣公孙庆出使齐国，前去会见齐王田儋，想联合他一同进兵。齐王田儋说：“听说陈王战败了，不知道他活着还是死了，楚国为什么不来向我请示而自立为王呢!”公孙庆说：“齐国立王不向楚请示，楚国立王为什么要向齐请示!况且，楚国是首先起义反秦的，理当号令天下。”田儋杀死了公孙庆。

秦国的左、右校尉率领的军队，再次进攻陈县，攻下来了。将军吕臣逃跑后，又重新结聚兵马。并与当年在鄱阳为盗后又封为当阳君的黥布所率领的军队联合起来，又攻击秦左右校尉的军队，在青波把他们打败了，再次以陈县为楚都。此时，项梁拥立楚怀王的孙子，名叫熊心的做了楚王。

陈胜称王，共计六个月的时间。当了王之后，以陈县为国都。他的旧朋友，曾与他一起雇佣给人家耕田的人听说他做了王，来到了陈县，敲着宫门说：“我要见陈涉。”守门的官长，想要把他捆绑起来，他反复说明与陈涉有旧谊，才放了他，但仍不给他通报。陈王出门时，他拦路大声呼喊陈王的名字。陈王听到他的喊声，就接见了他，与故人同乘一辆车，同归府中。进入宫中，看到殿堂房屋、帷幕帐帘之后，客人说：“啊哟，陈涉做大王真阔气啊!”楚人说：“多”为“夥”，所以天下就传开“夥涉为王”的俗语，就是从陈涉开始的。客人出入愈来愈放纵，常常说陈涉从前的一些旧事。有人劝陈王说：“您这个客人愚昧无知，专事胡说，削减威信。”陈王就把来客杀死了。为此，陈王的一些故人都相继离去，没有再亲近陈王的人了。陈王任命朱房为中正的官职，任命胡武为司过，专门督查群臣的过失。诸将攻占了地方，回到陈县来，命令稍不服从，就逮捕治罪，以苛刻能找出群臣的过失，认为这是对陈王的忠心。凡是朱房、胡武认为不好的人，不送往法官处审理，就擅自予以惩治。陈王却非常信任他们。将领们因为这些缘故，不再亲近依附陈涉了，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陈胜虽然死了，他所设置和派遣的侯王将相终于灭掉了秦王朝，这是由于陈涉首先起义，反秦的结果。汉高祖(刘邦)时，在砀县安置了三十户人家，为陈涉看守坟墓，一直到现在仍按时杀牲祭祀他。

【集评】 唐·司马贞《史记索引》曰：“胜立数月而死，无后，亦称‘世家’者，以其所遣侯王将相竟灭秦，以其首事也。然时因扰攘，起自匹夫，假托妖祥，一朝称楚，岁历不永，勋业蔑如，继之齐鲁，曾何等级，可降为‘列传’也。”

唐·刘知己《史通》曰：“‘世家’之为义也，岂不以开国承家，世代相续?至如陈胜，起自群盗，称五六月而死，子孙不嗣，社稷靡闻，无‘世’可传，无‘家’可宅，而以 ‘世家’为称，岂当然乎?”

李星晨《四史评议》曰：“陈涉未成，能为汉驱除，是当时极关系事，列之‘世家’，盖所以重之而不与寻常等也。且涉虽一起即蹶，所遣之王侯将相，卒能亡秦，既不能为之立传，又不能一概抹杀，摈而不录。即云有各‘纪’‘传’在，无妨带叙互见;然其事有可隶属者，亦有不能强为隶属者，此中安置，颇为棘手。惟斟酌‘纪’，‘传’之间，将涉列为‘世家’，将其余与涉俱起不能遍为立传之人皆纳入涉‘世家’中，则一时之草泽英雄皆各有归宿矣。故通篇除吴广外，牵连而书者至有二十余人之多。千头万绪，五花八门，却自一丝不乱，非大手笔，何能为此!”

汤谐《史记半解·陈涉世家》：“此文前后之妙易知，中间之妙难知;中间提笔之妙犹易知，零叙之妙难知。盖陈胜王凡六月，一时是多少侯王将相，起者匆匆而起，立者匆匆而立，遣者匆匆而遣，下者匆匆而下，畔者匆匆而畔，据者匆匆而据，胜者匆匆而胜，败者匆匆而败，失者匆匆而失，复者匆匆而复，诛者匆匆而诛，散者匆匆而散，有六月内结局者，有六月内未结局者，有六月后续出者。种种头绪，纷如乱丝，详叙恐失仓卒之意，急叙又有挂漏之患，岂非难事。乃史公却是匆匆写去，却已一一详尽，不漏不支不躐不乱，岂非神手!若于此等妙处不能潜心玩味，真见其后，犹为枉读《史记》也。”

清·曾国藩《求阙斋读书录》卷三《陈涉世家》：“怀王入秦不返，天下之公愤，屈原之私愤，而太史公亦自引为己愤也。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子长时时不忘记此二语，故于陈涉之张楚，项羽之楚，皆所向慕，即于襄强之楚，吕臣之楚，景驹之楚，黥布之楚，怀王心之楚，亦缕叙而不改忽。”

刘光蕡《史记·太史公自序注》：“以陈涉与汤武、《春秋》并言，此理最精深，以其功同也。汤武有德，力能达于一时之天下，故功在一时。孔子有德，力不能达于一时之天下，而能传于万世之天下，故功在万世。陈涉无德，力亦不能为天下之功，而能为天下之有力者发端，故功即在发端也。世家者，见凡可以为治世安民所必需者，皆可以世其家。如泰伯之让，太公之谋，金滕之忠君，甘棠之治民皆是。故陈涉之发难，亦可为世家，见天子之位，世及不择贤，则陈涉之事，亦救民之一端，而戢暴君之焰，使之有所惕也。惟其然也，名臣贤佐，功能及天下者，皆可入世家，故萧、曹、留侯、平、勃皆为列侯，未尝封王而亦为世家。即可见功虽及天下，亦第宜世家，不宜世国世天下也。”

清·陈玉树《后乐堂文钞》卷一《史记·陈涉世家书后》：“《索隐》谓，胜立数月，无后，亦称‘世家’者，以所遣王侯将相灭秦，为首事故也。又言历年不永，功业蔑如，可降为列传。呜呼，是何以知作史者之深心哉!太史公隐以陈王亡秦之功，上拟孔子，故列《陈涉世家》于《孔子世家》之后，而自序作《陈涉世家》之意，则以涉之发迹，比之孔子之作《春秋》，汤武之除桀纣，何则?孔子继周公而传尧舜汤武之道也。秦人坑术士，焚《诗》百家言，是废灭尧、舜、汤、武与周、孔之道者也。陈涉首起义师，亡秦以兴汉，汉兴而儒术复盛，是有大功于尧、舜、汤武与周、孔之道也。钱竹汀谓，史但言秦之亡起于涉，非以涉比汤、武，是以未窥太史公主旨者。大抵论人之德者，内究其心，论人之功者，外观其事，涉之心非汤、武之心也，涉之事则汤、武之事也，太史公亦第论其事而已。当嬴氏恣为残虐，重役暴敛，黩武繁刑，族与弃市者，数不可考，而隐官徒刑之人，多至七十余万，蒙氏逐农匈奴，暴骨于长城下者三十万，尉屠睢南攻百越，伏尸流血数十万，乃更发适戍五十万人以备之，荼毒生灵，于斯而极，癸辛虽虐，祸不逮此，海内愁怨，并思亡秦，较之偕亡祝丧，殆有甚焉。然而智如徐福，渡海东逝，贤如耳余，隐于监门，勇如梁籍，亡命会稽，举劫于威虐，相顾莫敢先发，涉以一耕佣，奋起陇上，豪杰云兴，秦遂夷灭。由是言之，荥阳戏亭之军，与鸣条牧野之师，功绩讵有异哉?张、陈谓涉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已明以汤武之诛残贼比之，而非始于太史公也。而况尊用圣裔，以孔鲋为博士，鲁诸生与孔氏礼器胥归之，此即太牢祀圣，绍嘉封侯之先声也，此即诏愍崩废，广厉官之嚆矢也，功在后世，尊为世家，不亦宜乎!太史公既于《自序》见意，复于《儒林传序》畅述其旨，首叙孔子论次《诗》、《书》，次及秦季焚书，次及陈涉为王，诸儒委质，次及汉兴诸儒，修经习礼，其大指已昭著发蒙，而司马贞不悟，犹云宜降为列传，何其谬哉!”

【总案】 我读《陈涉世家》感受最深的是最后一段话：史迁记载了过去曾与陈胜一起做雇工的农民去找他。由于这位往昔的伙伴讲了些陈胜从前的旧事。有人向陈胜报告了，并说任其说下去有损于陈王的威严。于是陈胜立刻就把旧友杀了。从此以后，陈王的故旧知交都纷纷离去，没有再亲近陈王的人了。陈胜刚刚做了王，便做出众叛亲离的事，这个教训值得人们深思。在封建社会中有“伴君如伴虎”的话。尽管是往昔的战友，提了正确意见，但有伤当权者的尊严，其后果也大体与陈胜的旧友的下场相似。另外史迁还记载了陈王任用朱房做中正，胡武做司过。这二人专门监督群臣的过失，独断专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然而陈王却非常信任他们。于是鲠直、有本领的将领们就不再依附陈王了。陈胜犯了严重的任人不当和不能团结有本领的人的错误。其后果也是众叛亲离。众叛亲离的后果，是陈王自己的车夫砍下了他的头，不仅起义大业失败了，还落个首身异处。这后果更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