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杂篇·盗跖》原文鉴赏
(解题) 本篇非如其他篇以首句的二三字为题,而是就主节故事的主人公为名。故事是虚构的。
主旨在以无识无知,与鸟兽同居为至德之世,以求悦其志意,养其寿命。反对有为制作。对于名利,以为 “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
原 文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一),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二),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人保(三),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 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四),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泉涌,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 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五),往见盗跖。
解 说
(一)“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鲁大夫。长孔子八十余岁,非同时人物,不能为友,故此故事为虚构。本节篇幅较长,为了阅读方便,分数段校译。
(二)“穴室枢户”: “枢”门轴,名词,与“户”连结,似难解通。先辈有的以为当为“抠”,苦沟反,探取之意。但“抠”字生僻,古籍少用。本篇行文平易,不会用此生僻字。且探取与“户”连结,也难成义。实应读如字。“枢户”是与“穴室”并列的。“穴”洞也,就是名词,用为名动词,便成挖洞。同样,“枢”是门轴,用为名动词,便是转动门轴。“户”为门的一边。也就是门。把门轴转动,便是打开,因而“枢户”便是破门而入。
(三) “小国入保”: “保” 通堡。
(四) “虽今先生之辩”: 句本通。但依汉语习惯,“虽今”,“今” 当在“虽”前,既在其后,当另有说,实为“令”之误。
(五) “子贡为右”: “右” 《说文》 “助也”。“为右”作为助手,即是跟车的。
语 译
孔子和柳下季交情很厚,柳下季有一个弟弟名叫盗跖。盗跖指挥之下有九千人,横行于天下,侵扰诸侯国家。挖墙壁破门户,抢夺人家的牛马,掠取良家的妇女。一味贪求货财,抛弃亲戚,不顾父母兄弟,不祭祀祖先。所经行的地方,大国坚守城池,小国退进城堡里。广大民众深受其害。孔子对柳下季说: “做父亲的,一定能够管束他的儿子; 做兄长的,一定能够教导他的弟弟。如果父亲不能管束他的儿子,兄长不能教导他的弟弟,还要父子兄弟这样的亲属关系干什么!就先生来说,乃是当代有作为的人,弟弟是盗跖,成为天下的祸害,却不能教导,我确实替你感觉有点羞愧,请让我来替你劝说一下。”柳下季说: “像先生所说做父亲的一定能够管束他的儿子,做兄长的一定能够教导他的弟弟,假若儿子不听父亲的管束,弟弟不接受兄长的教导,即使先生说得天花乱坠,又能够怎样呢?而且跖这个人,心思像翻滚的泉水,意念像盘旋不定的旋风,勇力足以挡住对手,口才足以掩饰过错。顺合他的心意就高兴,违逆他的心意就气恼,随随便便就给人以难堪,先生千万不要前去。”孔子不听,颜回驾了车子,子贡作为助手,前去拜访盗跖。
原 文
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 “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一)。”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 ‘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二),带死牛之胁(三),多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四),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孔子复通曰: “丘得幸于季, 愿望履幕下(五)。”谒者复通。盗跖曰: “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 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 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 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六),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七)。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解 说
(一)“敬再拜谒者”: 这是谦词。“谒者”服事者。本来要见主人,不直言,而言“再拜谒者”,表示没有资格晋见主人。
(二)“冠枝木之冠”: “枝木”或以繁饰为解,甚为牵强。孔子儒者,儒冠无多繁饰,故亦不类。先辈有疑为“枯木”之讹的,颇近是。与下句的“死牛”正好相对。形容其圆柱形之冠如一个死树疙疸。“枝”与“枯”形近致误。
(三) “带死牛之胁”:“死牛之胁”或以为牛革之带。但“死牛”并无皮革之意,“胁”肋骨也,亦非带。而“带”在句首,与上句第一“冠”字相对,用为动词,佩也。非是名词,不能作衣带之带解。故此解非是。从世传孔子的画像看,腰佩短剑,大概是有所本的。“死牛之胁” 当即喻这短剑。
(四) “子之罪大极重”:“极” 注家以为 “殛” 之假,诛也。是,应从。
(五)“愿望履幕下”: 这是谦词。“履”鞋子。“幕”帷帐。本是要到其住处与本人相见,却说能看到他的鞋子在他帷帐之中。表示本身的卑贱。
(六) “面目有光”: “面” 当是“两” 的误字。
(七) “共祭先祖”: “共” 读供。
语 译
盗跖正在泰山的南端休整队伍,吃着切细了的人肝。孔子下车走向前,见到负责传达的人,说:“鲁国人孔丘,景仰将军崇高的风范,特来拜见您的传达人员。”传达人员进去做了报告。盗跖听后大怒,瞪圆双眼有若明星,头发竖起冲冠直上,叫道:“这不就是鲁国那个装腔作势的孔丘吗?替我转告他: ‘你编八造谋,冒称什么文王、武王,戴着死树疙瘩式的圆筒帽子,佩带死牛肋样的短剑,有的没有的乱说一气。不种田而有饭吃,不织布而有衣穿,只凭耍弄两片嘴和翻动舌头,任意搬弄是非,来迷惑各国的国君,弄得天下从学的人丢开了根本,胡乱讲求什么孝悌,用来侥幸骗取功名富贵。这样一个家伙,罪极大恶至重,快些走开!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的肝拿来给我白天的饭里添上一点菜。’” 孔子请传话人再传达说:“我有幸和令兄季交上朋友,希望能在您的帐下见到您。”传达人员又为上报。盗跖说: “让他进来!”孔子紧走几步进得帐来,离着座位退后几步,向盗跖再拜施礼。盗跖怒气冲冲,伸直两脚,手抚剑柄,瞪大眼睛,像个哺乳期的母虎大声吆喝说:“孔丘这边来!你的话中我心意饶你不死,违反我心意就不用想活。” 孔子说: “我听人说,天下的人品有三类: 长得体形高大,俊美无比,不分老幼贵贱,人人见了人人夸,这是上等的人品;智力维系了天地,才能能辨清各类事物,这是中等的人品;英勇强悍胆大敢为,集结队伍率兵打仗,这是下等的人品。不论是谁,只要为其中的一类,就足够南面称王的。现在将军三类兼备: 身高八尺二寸,两眼光芒照人,嘴唇像丹砂那样鲜红,牙齿像排贝那样整齐,声音洪亮配比黄钟,却被称为盗跖,我确实替将军想也太不值得了。将军如果听我的话,我就南去吴、越,北去齐、鲁,东去宋、卫,西去晋、楚,请他们给将军建造几百里的大城,规划安居几十万户的地方,尊奉将军为诸侯,在天下另起炉灶。解散队伍不再打仗,聚养兄弟族人,奉祀祖先。这是圣明和有才干的人的做法,是天下人所希望的。”
原 文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夫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我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 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 ‘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糜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以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一),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 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 ‘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二),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三),子之道岂足贵邪! 世之所高,莫如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四),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五),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六)。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七),皆离名轻死(八),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 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九),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十),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解 说
(一)“缝衣浅带”: “缝衣”大衣。“缝”通逢,“逢”大也。“浅带”旧之服饰,大衣者往往系以宽带,因有“宽衣博带”的成语,于是有的注家便以博带或宽带释之。但“浅”无宽、博之义。其本义应为褊,是小的意思。“浅带”实是小带子。大衣服小带子,乃有戏弄之意。
(二) “子教子路菹此患”: “菹”乃“蒞”之讹,临也。涉上“身菹于卫东门之上” 而致误。二字形极近。
(三)“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就孔子“不容身于天下”及“教子路菹此患” 而言。
(四)“禹偏枯”:“偏枯”半身不遂。所言黄帝、尧、舜、禹、汤、文、武等人,都在指说他们品德不高,惟独禹却指其身体的缺陷,似乎所拟不伦,因而推定必有讹误。或以“枯”乃“酤”之讹,以为贪酒。但这是不合实际的,孔子有言“禹恶旨酒而好善言”(《孟子·离娄下》),禹不会贪酒。“枯”当是“沽”之讹,买卖也。“偏沽”意为一头的买卖,指天下,就是说,他独自占有了天下。
(五)“世之所高,莫如黄帝……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黄帝以下,列有尧、舜、禹、汤、文、武,共计七人,而谓为 “此六子者,数目不符。有谓“六”乃“七”之误的,有谓不包括黄帝在内的,都无证可据。又有的注家指出,“文王拘羑里”不当在其中。这说法是对的,一则拘羑里不是品德问题,与他人不相类; 再则如确实应在其中,亦当在武王之上。此句当删,这是后人加上的。
(六) “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 注家以 “伯夷、叔齐” 之上,脱“莫若”二字,是。其上“世之所高,莫若黄帝”,其下“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都是如此结构。“伯夷、叔齐”上有“莫若”二字始通,应补。
(七)“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磔”,《说文》:“辜也。”段注以为当训枯。“磔犬”意为干瘪的死狗,以指饿死的那些人。“流”灌也。“流豕”灌满水的猪,即俗所谓河漂子以指投水淹死的那些人。“操瓢而乞”拿着瓢讨饭,以指介子推。
(八)“皆离名轻死”: “离” 罗也。“离名” 搜求好名声。
(九)“除病瘦死丧忧患”:“瘦”先辈以为“瘐”之讹,病也。是。
(十)“子之道狂狂汲汲”: “汲汲” 急切营求。
语 译
盗跖大声喝道:“孔丘这边来!那种可以用利益来笼络而拿话来劝说的,不过都是些没有识见的平常人罢了。至于身形长大,俊美无比,人人见了人人夸,都是父母遗传给我的品质。你就是不来赞扬我,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吗? 而且我听人说,好当面奉承人的,也好在背后说人的坏话。现在你对我说什么大城众民,就是有意拿利益来笼络我,把我当成一个平常人来看待,怎么能长的了啊! 要讲城大,没有比天下再大的。尧、舜拥有了天下,子孙连立个锥子尖的地方都没有; 汤、武做了天子,他们的后代也不能保持住,不就是因为那个利益大的缘故吗? 而且我听人说,早年时候,禽兽多,人类少,因此为躲避禽兽,人们都筑巢而居。白天拣拾橡栗等野果,晚间睡在树上,所以就叫做 ‘有巢氏的人’。早年人们不懂得穿衣服,夏天尽可能多积些柴草,冬天用来烤火,所以就叫做 ‘懂得怎么活着的人’。神农时代,躺下去舒服熨帖,起身活动自由自在。人们认识他们的母亲,不认识他们的父亲。和野鹿生活在一起,种地吃饭,织布穿衣,彼此都没有扰乱的念头。这是大德最盛的时候。可是黄帝不能伸张德行,和蚩尤在涿鹿地界战斗起来,血流百里。尧、舜兴起,建立了朝廷,汤赶走他的君王,武王把纣杀掉。从此以后,强的欺凌弱的,多的制服少的。汤、武以下,都是些乱人之辈啊。现在你修治文、武的做法,把持天下的舆论,来教导后来的人。穿着大袍子,系着小带子,装腔作势,迷乱各国的国君,想着借此来捞取富贵。盗是没有大过你的,天下人为什么不把你叫做盗丘,却来管我叫盗跖呢? 你甜言蜜语地说服了子路。使子路摘去武士的高帽,解去长剑,接受你的教育。天下的人都说:‘孔丘能够制止粗暴禁止为非作歹。’其结果是,子路谋杀卫君失败,本身在卫国东门之上被剁成肉酱,这是你教导的不到家。你自以为是个有才干的人,是个圣明人吗?却两次被赶出鲁国,在卫国难以立足,穷困在齐,被围在陈、蔡,在天下不能存身。你教子路遭受这样的祸害,上不能保全自己,下不能存活别人,你的做法有什么可值钱的呢? 世间所推崇的,谁也比不过黄帝,可黄帝不能保持德行,在涿鹿地界战斗,血流百里。尧不慈爱,舜不孝顺,禹私有天下,汤赶走他的君王,武王把纣杀掉。这六个人,是世人所推崇的,认真评论一下,都是为了利益迷乱了本真,尽力地违反他们的情性,他们的行为是极其可耻的呢。世人所称道的贤士,谁也比不上伯夷、叔齐,可伯夷、叔齐不肯做孤竹的国君,而饿死在首阳山上,连尸骨都没有人葬埋。鲍焦自命清高,不与世俗同流,抱树而死。申徒狄进谏未被接受,抱了大石自己投入河中,喂了鱼鳖。介子推最忠心了,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给晋文公充饥,文公〔得国〕后把他忘掉,子推一气之下离去,抱着大树被火烧死。尾生和一女子约定在桥下相会,女子没有如时到来,大水涌来他也不肯离去,抱住桥柱被水淹死。这六个人,就像干瘪的死狗,灌满水的猪,拿着瓢讨饭的一样,都是为了挣点名声而不把死当回事,是不考虑根本颐养天年的人啊。世人所称为忠臣的,谁也比不上王子比干、伍子胥,可子胥被投掷江中,比干被剖腹。这两个人,是世人所称道的忠臣,但结果却为天下所耻笑。从上面所举的这些来看,以至子胥、比干,都没什么可尊贵的。你所用来说服我的,如果对我说鬼事,我是不大清楚的; 如果对我说人事,也不过就是这些了,都是我听说过的。现在我来跟你讲讲人的真实情况:眼睛用来观看事物,耳朵用来察听声音,嘴巴用来品尝滋味,心意要求充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去疾病、死伤、忧患,在这时间里张开嘴大笑的,一月之中也不过四五天的光景。天和地是无穷尽的,人的死是有一定时间的。拿着有一定时限的家伙,寄托在无穷尽之间,那个快劲就和快马蹿过空隙差不多。凡是不能够使其心意愉悦、颐养天年的,都不是明白事理的人。你所说的那些,都是我所抛弃的东西。快些走开,不要再说了! 你那疯子似的急于营求的做法,是一些欺诈奸滑虚情假意的玩意儿,不能够表达本真,哪里值得讲啊!”
原 文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如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一),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 “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二)。疾走料虎头(三),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解 说
(一) “今者阙然”: “阙”空隙也。引申为闲暇。
(二)“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 “灸”用艾燎烤的医疗方法。“无病而自灸” 即俗所谓没病找病。
(三)“疾走料虎头”: “疾走”紧追着。“料”撩拨也。
语 译
孔子拱手施礼紧走两步退了出来,走出门来登上车子。手握的缰绳几次掉了下来。他愣愣地直瞪着眼睛,脸色死灰一样地苍白。低着头伏在车前的横档上,喘不过气来。回到了鲁国的东门之外,正好遇到了柳下季。柳下季说: “今天闲在啊,几天没见,车马有出门的样子,莫不是去访问跖了吧?”孔子抬起头叹了口气说: “是的。”柳下季说: “跖是不是顶撞你还像以前那样呢?”孔子说:“是的。我这是没病找病啊。紧追着拨弄老虎的头,捋老虎的胡须,差一点就给老虎吃了呢。”
原 文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盍不为行(一)?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二),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三)!”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日: ‘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人嫂,而管仲为臣; 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四)。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 “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 满苟得曰: “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子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
曰(五): “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六);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七),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八),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 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 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九),廉之害也; 孔子不见母(十),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解 说
(一)“盍不为行”: “盍”何也。或以“何不”为释,则与下之“不”字犯重,故非是。“行” 品也。
(二) “反之于心”: “反” 义有二说: 一为悖反,一为返回。成疏: “反,乖逆也。”是第 一说,这是对的。“之”承上”若弃名利”代表名利。“弃名利”,内心必予排除。返回之说不恰。
(三) “不可一日不为乎”: 句有误。“不可”之”不”衍,涉下致误。
(四)“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田成子常”即田恒。“孔子受币” 史无记载。在此事发生时,孔子曾请鲁君讨田恒。
(五)“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日”或以昔日为释。“曰”则是满苟得陈述无约的话。但这样的解释有不合情理处。满苟得与子张争辩,是在难定孰是孰非的情况下才想找无约评理的。如果早已有无约评过理,怎么还会再来争辩呢?显然不会是这样。“日”是“且”的误字,因“且”下部漫漶所致。“曰”后是无约的话。其上脱“无约” 二字,涉上致误。
(六) “反殉而天”: “而”通“尔”,取“此” 义。下同此句法的,同。
(七) “面观四方”: “面” 为“而”之讹,应与“观”互易其位。
(八) “无转而行”: “转” 先辈以为应读 “专”,是。
(九) “申子不自理”: 各本所记不同。“申”有的本子作“胜”。“不自理”有的作“自理”。作“不自理”的 “申子”指晋献公之子公子申生; 作“自理”的为申徒狄。还有把“自理”写作“自埋”的。何者为是,不予考证。只就所据本照译。
(十)“孔子不见母……义之失也”:所指为孔子父母的结合,没有依据当时婚姻的程序。孔子以为不义而不见母。“义之失也”或以孔子此举有失于义,非是。应是这是讲求义的过错。
语 译
子张向满苟得问道:“你怎么就不能规矩一点呢?不大规矩就要被人瞧不起,被人瞧不起就不会委以重任,不委以重任就难以获利。所以注意着名,计算着利,在道理上真是正确的。如果抛开名利,不把它放在心上,那么,士人们做事,就可以一天都不去管它吗?” 满苟得说: “无耻的人富起来了,被人重视的人名声显赫了。名利最大的,就在无耻而被人重视。所以注意着名,计算着利,被人重视是真的正确的。如果抛开名利,不把它放在心上,那么,士人们做事,难道就都是抱着天吗?” 子张说: “当初桀、纣身居天子的地位,拥有整个天下,如果对奴隶聚来说: ‘你的行动活像桀、纣。’ 他就会脸色改变,心感不快,因下层人都鄙弃他们。仲尼、墨翟,只是个没地位的百姓,要是对宰相说: ‘你的行动活像仲尼、墨翟。’ 他就会面容整肃,连称不敢当,因这些士人确实是高贵的。所以天子的权位未必尊贵,没官位的百姓未必卑贱。贵贱的区别,就在于行为的好坏。” 满苟得说: “小偷小摸的要被关押,窃国的大盗就做诸侯,在诸侯的门里,就有懂理的士人存在。当年齐桓公小白杀掉兄长收纳了嫂子,可管仲做了他的臣;田成子恒杀掉齐君窃取了齐国,可孔子接受了他的聘礼。虽口头上瞧不起这些人的,可实际上却甘居其下。这样,言行的实际就在心里发生了碰撞,不也太不体面了吗! 所以古书里有这样的话: ‘究竟谁好谁坏,成功的就摆在前面,失败的就甩到后边。’”子张说: “你不照规矩办事,就要亲疏不分,贵贱失宜,长幼无序。五纪六位的纲常,还怎么能保持其区别呢?” 满苟得说:“尧杀掉长子,舜流放母弟,亲疏分清了吗?汤赶走夏桀,武王杀掉殷纣,贵贱得宜了吗? 太子的小儿子王季做了嫡子,周公旦杀掉兄长,长幼有序了吗? 儒者假称仁义,墨子讲求兼爱,五纪六位的纲常能够区分清楚吗?再说,你正是为着名,我正是为着利。名利的内涵,既不是遵循了情理,也没有参照着大道。我就来和你同去无约那里申辩一下。”
无约说:“下层人为货财去拼死,上层人为声名来卖命,他们所用以变其真情、易其本性的东西是不同的,但在丢弃他们所有的样子而去追求他们所不应有的样子这一点上却是相同的。所以说,不要学下层人那样,还是翻转来追求天吧; 不要学上层人那样,还是按照天的道理办事吧。不管是曲还是直,注视着天的最远方,察看着四方,随着时光来流变; 不管是对还是错,紧握中心枢纽,独自形成信念,和大道一路同行。不要一意孤行,不要有固定的成见,那会把应该做的事情弄坏;不要为财富而奔竞,不要为成就而拼死,那样就会把天丢掉。比干被剖腹摘心,子胥被挖掉眼睛,是忠招来的祸灾; 直躬证父窃羊,尾生水至不去而溺死,是信的祸患; 鲍子抱树而死,申子不自明理而亡,是廉的祸害; 孔子母死不奔丧,匡子终生不见父,有失于义。这都是上代所流传、下代所认为的士人。话不虚言,行为果断,因而就甘受其殃,身遭其难了。”
原 文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一)。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二)?”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四)。与俗化世(五),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 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埶,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六),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七)。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八),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九);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十),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十一),彼非以兴名誉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 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籥之声,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十二),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十三),可谓苦矣; 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十四),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 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 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十五),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十六),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体而争此(十七),不众惑乎!”
解 说
(一) “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 “卒”徒也。
(二) “故推正不忘邪”: 字有误。“故”有意。“推”辞也。“正” 为“而”形近而误。“忘”或本作“妄”,是。句意是,故意推辞而不妄取呢?
(三)“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在一个长句里,运用两个“以为”,语气不顺,于义亦无补,因推定其有误。前一“以为”衍“为”,后一“以为”衍“以”。句为“以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
(四)“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句难解,字有误且淆乱。句当为“是所以专主而无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所以”上提置于“是”下,“无”后移置“览”上,“正”为“而”形近而误。“专主”意为主观臆断。
(五)“与俗化世”: 字有误倒。“世”当在“俗”字前,“世俗”为一词,涉上“绝俗过世” 而误。
(六)“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侠”通挟。句与下之“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相并列,为句法的一律,当衍“而”,义已足。
(七)“体不待象而安之”: “象”,“像”之本字,模仿。
(八)“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百姓”无足与知和之辩,在个人的品性,与百姓无关。“姓”实为“性”之误。后之录者更加以“百”。“百”衍。句为“知者之为,故动以性”,以与“不违其度”相接。
(九)“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势”与“贵”互易,于义为长。一般都是“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并论,本文也应是这样,下文便是“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势” 与 “财”也正好相对。
(十)“尧、舜为帝而雍”:“雍”和也。虽亦能通,但与帝位问题的关系不大,当是“让” 的误字,其形甚近。
(十一)“则可以有之”:接在“而天下称贤焉”句下,意便是天下称贤的这种事是可能有的。但在什么情况下是这样的?则不明确,因而其间缺少了表明其情意的一个环节。句有误倒。其文为“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此皆就其利,辞其害”应与“而天下称贤焉”互易其位,句成“天下称贤焉。此皆就其利,辞其害,则可以有之”。
(十二) “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 “嗛” 音惬 (qie),快意也。句与上“耳营钟鼓管籥之声”相对称,当衍“于”字。
(十三) “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 “侅”音该 (gai),饮食过量而气逆。“冯气”盛气。“行”名词,旅装也。“若负重行而上也” 成疏以为“犹如负重上阪而行”,故注家多谓 “也”乃 “阪”之误。但何以“阪”误为“也”,并无说处。实际不改也通,故不改。
(十四) “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 “耳”或以听官之耳为释。“堵”通“杜”,非是。“耳”语词,“堵”垣也。“满若堵耳”积累多到像墙一样高了。成疏即以 “堵,墙也” 为释
(十五)“内周楼疏”: “楼” 重屋。“疏”窗也。
(十六)“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单”通“殚”,与上之“尽”、“竭”同义。“尽性”、“竭财”各为一事,“殚”与之并列,亦当为一事,下脱一字。“性”为本性。“财”为富。与富并列的为贵,显示贵的为势,因可推定,“殚”下所脱的为 “势” 字。
(十七)“缭意体而争此”:“缭”扰乱也。“缭意体”或本作“缭意绝体”,“绝体” 正好与 “缭意”相对称,可从。“体”上补“绝”字。
语 译
无足向知和问道:“人们没有不去抬高名奔竞利的。你富了人们就归附于你,归附就处在下位,处在下位就把你抬高了。他人来处下位而自己被抬高,正好是延长生命安适体魄舒畅心情的方法。可你竟然不注意这些,是没有认识到呢? 还是认识到而力不从心呢? 还是有意不做而不肯乱来呢?” 知和说: “现在有这么个人,认为和自己同时存活,同一个地区居住的人,乃是超凡越代的人,这是主观臆断而没看到古今的不同、是非的分野。与世俗合流,扔掉那最重要的,抛弃那最尊贵的,来做那所想做的。就这样讲求延长生命安适体魄舒畅心情,不也太远了吗? 痛苦的疾病,愉悦的健康,身体对它都无所警惕; 惊心动魄的恐惧,兴高采烈的欢欣,内心都不为所动,只知道在做事但不知为什么要做。照这样,尊贵到做了天子,富有得盖过天下,也是免不了忧患的。”无足说: “富有对于人,没有不好的地方,包容了所有的好事,占居很高的地位,至人不能比,贤人也赶不上。依仗别人的勇力显示威风,凭借别人的智谋显示眼光,靠着别人的品德充做贤良,没有拥有国土却像国君那么威严。至于声色、滋味、权势对于人,用不着学习内心早就喜欢上了,用不到模拟身体就已适应了。再如喜爱、厌恶、远避、接近,本来就不必有人来教,这是人的本性。纵然天下都说我不对,可有哪个人能不这样呢?” 知和说: “聪明人做事,都是根据本性来行动,不越出它的范围。所以感到满足就不去争取,没有企图就不去追求。不满足就去追求,到处争取也不觉得是贪;有了剩余就舍掉它,放弃了天下也不觉得是廉。廉贪的实际,不是就外部来衡量,反转来是遵照自己的尺度。尊贵到天子的份上,并不以权位傲视别人; 富有到盖过天下,也不以财力而瞧不起别人。衡量一下它的毛病,考虑一下它的另一面,认为有害于本性,所以推辞不予接受,并不是想博取名誉啊。尧、舜为帝位进行禅让,并不是仁爱天下,而是不因为美好来损害生命;善卷、许由得到帝位不予接受,并不是假意辞让,而是不因为外界事物扰乱了自己。天下人都说他们是好样的。这都是为了靠近有利的,避开有害的,倒是可能这么做的,而不是借此来抬高身价啊。” 无足说: “一定要取得名位。苦害身体,有福不享,紧缩给养来维持生命,也就成多年患病、长期在困苦之中还没有死的人了。”知和说:“适度是幸福,多余是祸害。什么东西都是这样,资财是最厉害的。说起富人,耳听钟鼓管蘥的乐声。口尝鲜肥香酒的美味,用以满足他的欲念,而不考虑他该做的事,可以叫做乱了; 过盛的心气憋得要死,像背着重大的包袱爬高一样,可以叫做苦了; 贪求货财要达到满足,贪求权势要达到最高,闲下来的时候就像被淹没一样,身体胖得都喘不过气来,可以叫做病了。为了想发财而追逐货利。所以财货堆得像墙高了还不想歇一歇,还紧抓着不放,可以叫做可耻了; 财货积累起来并不使用,心里在盘算就是不往外拿,心烦气躁,还不停地想着再多再多,可以叫做操心了; 家里怀疑有侵夺的贼害,在外又怕有盗寇的祸患,家里四周建楼设窗,外出不敢只身单行,可以叫做惧怕了。这六种情况,是天下最大的灾害,却都甩开它而不予注意。及至祸到临头,再求尽其本性丢光财货、权势来换取一天的无事,已经办不到了。所以注意于名却显不了名,计算着利却不能得利,可费尽心机使足全身力气去追求这些东西,不也太糊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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