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一只小鸟,亲鸟带着它一起玩耍,一起觅食,一起飞翔,不过是为了有一天,它能够离开亲鸟的巢穴,独自谋生,并养育自己的后代,在时光的永恒中生生不息。天道如此,人和动物皆不能例外。
现在想来,离家的脚步,或许从蹒跚学步就开始了,只是由于对父母的依赖太重,上天不允许你考虑这样的问题。年龄稍长一些,看到隔壁的大小伙子风风光光地娶媳妇儿,对门儿的大姑娘哭哭啼啼地出嫁,才开始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终有一天也是要离开父母、离开家的。此念头刚刚产生,就在心里生出几分恐惧,鼻子一酸,眼睛一痛,喉咙里堵得慌,泪水竟泉涌一般流出来。
年龄再长一些,自我意识更加觉醒,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叽叽歪歪地恋家,反而渴望着早一天、快一些、远一点离开家,离开家乡,去瞅瞅外面的世界有多大,看看城里人的生活有多精彩。别骂我是一只“白眼狼”,与其骂我是一只“白眼狼”,不如说我是一匹“北方的狼”。
《我是一匹北方的狼》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唱响,其优美的歌词,令无数青年为之倾倒,包括我。齐秦这个名字,由此写入歌坛的历史。“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这首歌先于《狼图腾》近二十年,改变着我对狼的看法,从此,狼不再是凶残与狡诈的代名词,而是坚强与忍耐的象征。
姐姐们和小伙伴儿们,都是以出嫁的方式,在二十几岁时,离开了父母的家,并且开始有了自己的新家、小家。我总是觉得,我先于她们就离开了家,只是在经济上仍然长时间地依赖着父母。初中毕业后,考入一所离家几十里远的高中,我只能住在学校,与十来个同学挤在一间狭小的宿舍中,那时我还不满十五周岁,家里已经可以常年吃上大米干饭了,而我,仍然要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难咽的窝头,就着水煮一样的白菜,胃疼是常有的事儿。靠幸运之神护佑,读完高中之后,我到了离家千里之遥的地方继续读大学,之后,被分配到离家百余公里的地方工作,从此,开始真正的独自谋生。因此,我的离家,看起来是一条十分柔美的曲线,而且是以虚线开头,这让村里的很多人都十分羡慕,其中还有一些长辈们,为自己当年做出了成功的预言而骄傲。是的,在我才刚刚上到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邻里的长辈们就预言过,我将来一定能吃上商品粮。
现在想来,如我一样,所有的离家,都是一场合谋,是自然、社会、家庭、个人天衣无缝的合谋。有从内部往外推你的力量,也有从外部往外拉你的力量。面对这两股力量,你不能耍赖,你只能乖乖地把自己的力量,与这两股力量拧成一条绳,造就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有这样,才算不辜负。
然而,总会有一些让你一时舍不下的东西,你一边顺着强大的外力,被人牵着牛鼻子,一边故意偶尔蹲下身子,做出“提鞋”状,其实你只是想回望一下过去的生活,顺便把某些不能装在行囊里的东西装在记忆里。
事实证明,那些装在行囊里的东西,只有最终也被装进记忆里,才算是有了一个最好的归宿,从此有了一些温度与柔情。进入中年之后,人常常忍不住去翻检记忆的口袋,拿今天看到的东西,与过去经历的东西相比较,哪怕只是看到一朵花儿,也要搜寻一下记忆里的模样,想一想,它曾经以怎样的形式,融入你的生命。以事实为依据,我就是在今天中午,在一本书里,看到一张卷丹的照片,才想起要写这样一篇文章的。
卷丹,百合科百合属植物,学名斑百合,因花色火红,花瓣反卷,故有“卷丹”之美名,又因花瓣上有紫黑色斑纹,很像虎背上的花纹,故又有“虎皮百合”之雅稱。一张卷丹的照片,之所以能够引起我写作的欲望,完全是因为,在卷丹的花容里,深藏着一份难忘的记忆。这份记忆证明,我从小就热爱植物,现在,依然热爱植物,甚于以往。
在我老家的宅院里,有一簇卷丹,每到夏季就盛放如火,而我,每年夏季都要回到老家的宅院中,陪着父母小住几日,闲来便在院中赏花,墙边的白玉簪,压水井旁的卷丹,是我在几十年前亲手栽种的,看见它们,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的光景。老宅院带给我的温情,就在回忆中变得越来越厚实,内心有水一样的东西,悄悄泛起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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