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把场院树梢上的雪粒通过门缝吹进屋子里时,烤着大火的亲人也感到了冷。这时,门后的锄发出了声音,那是冷风拂动了锄,锄刃发出锋利的哨声。
锄是醒着的,冬天的锄是醒着的。
它靠在门后的墙上,它在暗中睁着明亮的眼睛,它用冷风一遍遍擦拭锋芒,保持随时出发的姿势。
屋外苹果树上的积雪消了,屋檐上的积雪迎着一丝暖阳,化成水,串成晶亮的丝线,“滴滴哒哒”敲打着门前的石头。这时犁按捺不住激动,第一个冲出屋子。来到田地里的犁斗志昂扬,它用坚硬的锋芒翻耕着泥土板结的心,它让泥土敞开心扉,从冬天的枷锁中获得自由。
耕过田地的犁是兴奋的,这兴奋是潮湿新鲜的土,这兴奋是春意昂扬的草,这兴奋是明亮鹅黄的迎春。
鲜味在屋角回荡,锄知道春天来了。锄望着犁,犁的光芒盖住了锄,但锄不着急,它知道自己也该出场了。
锄的出场是盛大的:蒙蒙细雨飘洒在草芽的睫毛上,飘洒在河边星星点点花朵的梦幻里。鸟时常在场院的苹果树上啾啾着,在田野的草芽边啾啾着,鸟惊喜着春天的新生。锄的出场像一个诞生,这诞生充满了春天盛大的欢迎。
锄最初的劳动是在麦地里,这时的锄就是母亲,它要小心地把挤在麦田里捣乱的青草捉出去,它要小心再小心,不弄疼细胳膊细腿的麦苗。被呵护的麦苗们一个激灵,它们更像绿水,这绿水滴在锄上,把锄变成了绿锄。
从锄麦地开始,锄开始了日出日落的生活。锄是醒着眼睛的,它跑到土豆綠苗旁,它跑到豆荚藤蔓旁,它跑到玉米苗、大豆苗、疙瘩白苗旁,它跑得气喘吁吁,它迅速弯下腰,除去苗旁偷吃营养的野草。它给苗上农家肥,它松软苗旁边的土壤,它把厚土捧到玉米苗的根部。
锄在岁月中的姿势始终是弯腰的,正是这弯腰捡拾大地,才让岁月站得笔直挺拔,才让走回家的麦穗饱满金黄,才让走回家的嫩菜娃有小女儿的娇态。我们看到大豆在场院里蹦跳了一尺多高,我们看到屋檐下的玉米把家打扮得金黄富贵。
锄在岁月中是沉默的,劳动累了它就躺在屋檐下,或场院里的任何一个地方,或斜靠在屋的角落里。劳动后的土粘在它的脸上,草汁粘在它的皮肤上。锄出声的时候是一块土地在响,家门前的一块土地在响,房后坡的一块土地在响。锄出声的时候是一段时间在响,清晨在响,中午在响,黄昏在响。谁敢说锄没有声音?
锄内心是有火的,在与土石的斗争中,火星四溅。锄刃钻进土里,从土里出来后,刃锋散发火一样的热情。这就是锄在人间的温度,这就是锄给人们的真情。
锄在田野里劳动,始终望着家的方向。当它停歇在田边的一棵小树旁,小树抚摸着光润的锄把,锄想起它来自森林深处,它是森林里的杂木,天生就有很硬的骨头和意志。锄想起了和木的联姻,它们的联姻是木与火的联姻,它们的联姻是时间里最完美、最长久的联姻。而当锄累了,它随意地躺在土上时,沟渠里响动清亮亮的溪水声。锄一生简单,也像清澈见底的溪水。锄躺在土上,望着碧山,望着田坎,枕着虫鸣声入睡。
陪伴了几代人的锄老了,老了的锄躺在房檐下的一角,眼巴巴地看着新生的锄走出家门,田野里响起了锄不落的歌谣。一把新锄续起了炊烟。
一把老了的锄躺在屋的角落里,打量着仍然崭新的犁,倾听着屋檐下的融雪声。
又一年的春天,老了的锄做了一个梦,它梦见燃烧的大火中,它化成沸腾的铁水,然后重新被赋予成锄的模样,它躺在铁匠的铁锤下火光四溅,被敲出一道闪电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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