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是位崇 “善”信“缘”的女子。于是,我常跟她讲起一个因善结缘的真实故事。
那是我从湖南去安徽上大学的第三个学期,学校举行每年一次的颁奖典礼,奖励学业优异的学生。当时的场面蔚为壮观,放眼一望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反正颁奖与自己无缘,只好按学校划分的区域木讷地坐在台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当时美术专业的同学就坐在我们旁边,学美术的刘遇康同学是我的湖南同乡,于是我调换位置坐在了他的身边。我和刘遇康一直低声说话,大喇叭里各位领导的发言基本没听进几句。等到被学校表彰的同学一字儿排开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时,刘遇康兴奋地碰了我一下说:“中间那位穿黑色风衣的女生是我们同乡,常德人,姓裴。”我这才定神往台上看,在十几位来自各专业的获奖者中,那位被告知是湖南同乡的女生圆脸、微胖、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双手很自然地垂于腹前,十指交扣在一起,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宛如一挂黑色的瀑布,悬挂着女孩子的温柔。然后我从大喇叭里知晓了她的名字,知晓她与我是同一个年级而不同专业的学生。
当时我们分为校本部和教学区。我在离校本部五六里地的第二教学区学习。某个周日我去校本部找美术专业的同乡刘遇康玩,一道外出时,在校门口碰上了那位获奖女生。刘遇康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后指指站在身边的我说:“这也是我们同乡,名叫马珂,学新闻的。”我和她对视一眼后,她笑了笑随口道:“那下回有空一起聚哈。”然后甩了甩乌黑的长发,径直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刘遇康说,他是一年前在去火车站接新生的时候认识她的。因都是湖南同乡,又同在校本部学习,就熟络起来了。
因学生们来自五湖四海,相互串门找同乡在当时的校园里颇为盛行。每逢周末或节假日,同一省份的同学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可谓司空见惯。某个周末的晚上,我所在的学区有位四川籍同学在班里搞生日派对,我也在被邀之列。走进挂着彩灯彩带并把课桌移至四周的教室,里面已经有了不少同学。在靠里面的位置,我看见上回在校本部门口遇见的女同乡和一位我不认识的女生坐在一起,桌上摆着塑料水杯、瓜子和糖果。我走过去打招呼,她看见我忙欠起身邀请我落座。原来,她是受她身边那位同班女生的邀约,一起来参加生日派对的。她安静地坐着,话语不多,脸上始终洋溢着淡淡的笑。
有回她收到家乡亲人寄来的一点特产,托同学捎口信邀我晚餐时去品尝。下课后我搭乘公交车赶到时,几位同寝室的女生已经把书桌拼在了一起,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她们悄悄用电炉子在宿舍里加工出来的湖南菜食。听她们宿舍的女生喊她“阿裴”,从此我也以此相称。
随着交往的增多,我对阿裴有了一些了解:她父亲是湖南省长青食品工业总公司董事长兼法人代表,在老家拥有八家经济实体,家境殷实。但她却为人低调,从不炫富。
有次我们学校所在的城市连续发生了一系列事件,我作为新闻专业的学生,理所当然地参与其中,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一天晚上,阿裴带着几只大信封来找我,说:“这是我收集和整理的一点东西,你是学新闻的,我想你以后能够用得着。”我打开信封,里面装的全是关于此次事件的各种资料。包括她以自己的角度记录下来的一篇篇见闻,整理出的一页页剪报,和几叠洗印出来的现场照片及所有底片。原来,学财会专业的她,竟然利用课余时间带着纸笔和相机,像女汉子一样赶赴现场,为我做着她认为有用的事情。那一刻,我被深深感动。鉴于我当时已在老家谈了女友,只能把这份感动按捺下来深藏心底。
后来的几个周末,阿裴都会在晚饭后乘坐公交车来我所在的学区。我们坐在操场的水泥凳子上望星空、谈人生,却一直没有告诉她我在家乡有女朋友的事情。因为我的内心在挣扎,想处理好之后再向她表白。那夜,我送她回去,开往校本部的公交车正好停在学区门口的站牌下。她却说:“今晚我们走走吧,不坐公交车了。”那也算得上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们在路灯下并排行走,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略带暖意的风拂面而来,不时吹乱她的长发,她不由得一次次用手拢到耳后。五六里的路程,我们走了很久。并在校本部附近一家用竹竿挑着电灯的路边小摊上一人吃了一碗水饺。送她进门时,她说:“要是我们在一个教学区学习那该多好。”
那年暑假,阿裴约我结伴返乡。我答应了。于是她买了两张合肥至芜湖北的火车票,准备从芜湖乘船到湖北武汉,再从武汉坐火车回湖南。
开往芜湖北的那辆慢车车厢里竟然没有电灯,整节车厢也就我们两位乘客。我们摸黑坐在靠窗的座位,拌着列车“咣当咣当”地行进,窗外的亮光一次次扑闪过来,间或地照亮着阿裴的脸。让我看见她脸上有种幸福的笑容。
从芜湖坐江轮到武汉,阿裴领我去她伯父家投宿。第二天,我们逛完汉正街去武昌火车站买了到长沙的车票,晚饭后一路风尘直奔长沙。许是在列车上念想着越来越近的家乡,阿裴不禁低聲唱起歌来:攀登高峰望故乡,归途万里长……风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我的思念,曾经多少个今夜,梦回湖南。她把“黄沙万里长”随口改成“归途万里长”,把“梦回秦关”改为“梦回湖南”。勾起我的缕缕乡愁。
在长沙火车站下车正是清晨,我们简单道别后各自回家。假期我在家乡收到过她的一封短信。
暑假后阿裴比我先回学校。约莫开学半个月,我抽空去校本部找她。到她寝室,她正和几位同室女生说话。见我造访,几位同学找借口一同回避。等寝室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开口和阿裴说话。她却坐在自己的床沿上默不作声,只是用眼睛盯住自己的鞋尖若有所思。过一阵子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遇到这样的情景,双方呆坐一会儿后,爱面子的我只好起身告辞。
学校决定我们专业从第二教学区迁至校本部是临近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只可惜等到阿裴曾希望我们能在同一教学区学习的愿望实现之后,相互间已少有交往。
直到我们毕业,某天从火车站送走一位同学回校的我,在校门口遇到法律专业的一位同乡提着个袋子往外走,便随口问了句,去哪?他说,去送一位姓裴的同乡。我心头一怔。于是与他一道直奔合肥火车站。买了站台票进站,站台上聚集着很多送站的同学。找到阿裴所在的车厢,车窗下已经聚集了好几位她的同班同学。他们先是拉起手对着倚窗而坐的阿裴齐声同唱弘一法师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后来又唱《粉红色的回忆》,歌声感动得即将离别的阿裴哭成个泪人。我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场景,直到火车一声长鸣驶离站台。
大学毕业我去了海南,在一家省级报社做记者和编辑。半年后,我收到爸爸转来的阿裴寄到我湖南老家的书信,但我没有给她回信。此后双方音信杳无。
多年后我应大学同学之邀故地重游。谈及过往,我开始打听阿裴的音信。同学说可去校园网找找。返回后我在网上挂出一则寻人启事。两天后经同学牵线终于联系到久别的阿裴,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尽管相隔万水千山,却依旧觉得异常亲切。仿佛她一直就在身边,从未走远。
问及我的近况,我给她发去了几篇报纸杂志采访我的文章。当她从文章中知悉我利用各种资源为家乡中小学校捐助校车与课桌椅,以及和两位弟弟一起出资帮助家乡的父老乡亲修路并打了二十多口机井等善举后,竟然打电话与我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电池耗尽自动关机。通话中,她欣喜地告诉我,她毕业后进入了深圳一家银行工作,是深圳市义工联盟的首批志愿者。逢周六周日,她就和同道们一起去敬老院、残疾儿童福利中心照顾孤寡、残疾老人或儿童,生活过得快乐充实。她还说自己和我一样“古道热肠”,通过格桑花西部助学机构和其它途径,资助青海玉树县、甘肃甘南州五名藏族孩子多年来的学习和生活费用。
提及当年,她说,我们结伴回湖南度暑假返校之后,我们班的一位同学去她们宿舍找同乡玩,聊天时道出我在家乡已有女友的事情。当时她听了很是生气,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后来一想,其实在我们的接触中,一直保持的是同学间的正常友谊,我并未向她做过任何情感上的表白或承诺。我不告诉她有女友的事,属于我的隐私。于是她把自己的心思深藏起来,不再与我有过多的接触。
讲到此,一直听我叙述的妻插话说:“倘若不是分别之后双方依旧葆有那颗助人为乐的善良之心,恐怕也没有我们今天的团聚。”
呵呵,忘了告诉各位,阿裴是我现在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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