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花《小县城的俗世生活》散文鉴赏

千年的时光，把粗粝的“化外之地”古梅山，雕琢成了灵性、温润的小县城。

小县城的外围有山有岭有河有塔。狮子山主峰高起，余脉绵延，山上林木繁密，以油茶树最多，茶花开放，芳香馥郁，登上雄狮阁，小县城尽收眼底;跑马岭上菜园果园茶园相连，阡陌纵横，打马前行，心旷神怡;“北门锁钥”七层宝塔造型古朴，精巧宏伟，历经一个半世纪的风雨沧桑，至今仍巍然屹立;资水滔滔，穿城而过，长桥飞架，沟通东西，小城展开双翼，振翅奋飞。

城内曾有着“九巷十八街”的格局，作为主干道的十字街，路面用青石板砌成龟背形，两旁设下水道，整齐划一，雨止路干。南北走向的青石街最繁华，这街后来更名为天华街，为了纪念从小县城里走出去的近代民主革命家陈天华烈士，街道南端的火车站广场还矗立着烈士的铜像。这条街店铺一间紧挨一间，餐馆、超市、药店、金店、服装店生意火爆，街道上商贩吆喝此起彼伏，人来车往。

东西走向的青石板路通向资江大码头，这里曾是毛板船的停靠点。毛板船带来了小城的兴旺，也带来了临河的向东街的繁荣。两排明清老宅隔街相望，在高耸的马头墙后面，在青砖黑瓦之间，残留着昔日的光彩。水运时代一去不返，但传统小吃的味道依然飘荡在这条老街上，如同资江的水声，经久不息。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牛肉面在青花瓷碗飘溢着芳香，箬叶包裹的糯米粑在红漆木盘挨挨挤挤，网里的鱼虾在蹦跳，篮里的蔬菜还带着露珠，油锅滋滋作响，猫儿喵喵乞食……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也承载着小城的千年历史。

后院的舒适清爽只有主人和熟客才知道，小县城的温暖体贴更在大街后面的工农河街。这里的商品没有精美包装，有的店子连店名都没有，但东西实在、耐用。棉衣棉裤棉鞋棉被，针线纽扣窗帘桌布，竹床竹簟竹筛竹筷，木盆木甑木桌木椅，坛子罐子茶壶酒瓮，鲜菜干菜腌菜调料……想有都有，随你所喜，如你所愿。满街的物件，满眼的精致，让你想感恩时代，感恩土地，感恩那些勤劳手巧的人。

小县城还有一条僻静的老街——泡桐树街，那是市井边上的闲散地。一街上了年纪的泡桐树长得高大、疏落，清明时节桐花开，紫白两色的喇叭朵，一堆一堆挤在枝上，远看过去，像两片淡紫的祥云，飘在人行道上，空灵美丽。树上有蝉有雀有窸窣的风，树下有苗族阿婆有算命先生有一地的阴凉。苗族阿婆戴着用花带编扎的层叠高帽，坐在树下刺绣花边、编织彩带，卖草药、刮痧、拔火罐仿佛只是顺便，有人来了，她们谦卑地笑迎，放下手中的活计，等着问询，人走了，她们又坐回原处，拿起针线。算命先生大多身体有点缺陷，他们倚靠着泡桐树干摆张小木桌，周围散放几个小板凳，天冷了，就在木桌下放个小煤炉，罩块围布，在寒风中得些暖意。他们有的拉二胡，有的翻看手抄或是油印的老本经，有的坐在那里默神，没有吆喝，没有焦躁。小县城如极具包容的大自然，雄鹰飞上天空翱翔，地上的蚂蚁也生活得很从容。

小县城方圆不足十里，早晨你尽可以多睡会，骑个电动车或者安步当车都行，街道有点窄，车辆增加太快，但不管如何堵，都堵不住你的小毛驴和大脚板。热气腾腾的地方都是早餐店，你可以情有独钟，偏爱一家，也可以喜新厌旧，每天一换，包子、油条、炒粉、锅盔……只要你愿意，可以天天轮着来。如果一个推着木板车的男子从你身边经过，低低地喊着“豆子管粉”，那就是你最好的早餐了：粉巴巴的红豆，滑溜溜的管粉，配上葱、姜、碎红辣椒、白酸萝卜丁，好看好吃。

中午下班，你悠悠然走着，几个挑着菜篮子的阿伯阿婶刚从菜场撤回来，菜还没卖落底，急着回去给孙儿弄中饭，或是要去赶渡船，如果菜篮里有你看中的，那会很便宜，几块钱他全倒给你，说，懒得称了。你还可以顺路拐进菜市场，那里荤素齐全，还有净菜社、熟食区，随你挑拣个够。

晚餐后，资江边的十里梅堤陪你看夕阳吹河风，还可以带上你的小狗狗。夏秋的黄昏清爽、绵长，你可以尽情欣赏梅堤上的每一树花，每一片草地，每一个文化故事;可以钻进木芙蓉里，让“芙蓉向脸两边开”，来张美照;可以逗逗桂花树上的鸟雀，当它婉转叫起时，你也尖起嗓子学一声，吓得它扑棱棱飞走;可以在草丛中寻个瓦片，蹲下身子，平着河面扔过去，温习儿时练就的水上漂绝活;可以租上一辆脚力车，两人三人四人皆可，嘻嘻哈哈踩过去，让衣衫里兜满了风。冬春时节，黄昏一眨眼就溜走了，梅堤上灯影幢幢，只有满河的水泛着光亮，你也不要着急，权当回味一下在乡野干活晚归的情形。忽然之间，一线光亮闪过，十里梅堤成了梦幻世界，五彩霓虹魅惑着你的眼。古朴灯箱里橘黄色的路灯一路蜿蜒，灯饰的蘑菇、桃树迷离闪烁，树冠里的彩灯，让樟树变成了翠绿的花菜，柳条成了白亮的冰凌，合欢树里仿佛布置了一个热闹的洞房，红艳艳的诱惑着你……

热歌劲舞，高雅音乐会，健身俱乐部……永远只是小城的一个点缀，小城有自己的健身、娱乐日常——武术和山歌。早晨，无论你走进公园还是私家庭院，火车站广场还是资江河边，只要有点空隙地，就有人在练拳术、打太极、舞剑弄棍。有单练，静静地吐纳，伸展拳脚;有对打，快捷使劲，各自喊号助威;有群舞，剑闪亮，棍生风，音乐热烈激昂。不管你有多瘦弱或是多臃肿，你都会被感染，你会忍不住跟着动起来。

山民劳作于山野，辛苦、孤独，很本能地哼唱山歌来驱赶寂寞，寻觅同伴，消除疲劳;喜庆节日、婚娶祭丧之时，以山歌代言，甚至代哭，来抒发情怀。时光流转，那些泥土里长出的歌如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带到四方。采茶姑娘在唱，撒网汉子在唱，铜匠抖响铜板，货郎摇动拨浪鼓，把山歌从乡间唱到了小城，文人雅士欢喜这民间性情之响，搜集、辑录在册，谱上曲子，诉诸乐器，留与人永远吟唱。资江边的小亭子，二胡拉响，鹤发童颜的歌者唱起来，围观的人掌声不断，你，也会哼起来了吧？

周末，如果天气晴好，可以邀上三五好友去郊外，看看山水看看村落。去世界梯田王国紫鹊界，感受农耕文明，惊叹线条的流畅;去蚩尤故里大熊山，祭祖祈福，領略原始次森林的清幽;去梅山龙宫，欣赏洞中王者的大气磅礴;去金石桥的热水井，让“温泉水滑洗凝脂”……云水之间，红尘抖落，味蕾无限舒展，原汁原味有滋有味的“三合汤”“米粉肉”“雪花丸子”“冻鱼”“腊肉”，诱你回归初心，回到生活最本真的状态。

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在这圆满的俗世生活之上保留一片天空。古梅山的民歌、舞蹈、曲艺、工艺美术，在口耳相传中得以保存、发展，小城的街头巷尾都能觅到民俗文化的芳踪;萸江诗社活动纷呈，佳作频传，为小城赢来了“中华诗词之乡”的称号，诗社长者慈祥少者朝气，随时吸纳同行者;寻常巷陌，还有那么一群不相宜者，不言商不言官，热衷论诗谈文聊小说，他们的好些作品孕育于小县城，诞生在繁华的都市。他们是小城的眼、喉舌、记录者、思想者，你无须怯意两手空空，你可以走近他们，甚至与他们并肩战斗。

身边的人一直在折腾。去省城，去一线城市，谋职，买楼房;回乡下，回旅游开发区，圈地，建别墅。而我，只想待在这熟悉的小县城，吃吃喝喝，来来往往，过我的俗世生活。“杯子糕呃——”“烤红薯咧——”“破铜破铁收呢——”，一声一声，不紧不慢，不焦不躁，平常生活至高无上，永恒不朽。

（作者单位：湖南省新化县上梅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