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乡愁!那一树花开,那一轮明月,那一句诗行,那一部字典,那留在身后的一串串脚印……不都是乡愁吗?
严父慈母一生情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院子里开了一树石榴花,鲜红鲜红、小灯笼似的,在太阳下火一般地闪烁。
我老家的石榴树硕大无比,茂盛的树冠铺散开来,几乎占了大半个院子。这是一棵老树,哪年栽种的就不知道了,从我的童年到青年,我看着它每年开花、结果,开花、结果……
那时,我长大了,父亲变老了,满脸沧桑地变老了。他曾是我们村解放后的第一任支书,想象不出他当年的英姿模样,只记得我读小学、读初中时,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操劳忙碌的身影。一大早,他拿了一把板尺,敲打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的我和我的四哥:“起床,起床!不干活,也得到地里认识认识蔬菜、庄稼。”
来到地里,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父亲,话就多了起来,他指着那些蔬菜:“这是长豆角,这是扁豆角,这是南瓜,这是北瓜,你俩都认认……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换钱,这些知道吗?”各种果蔬,啥时开花,啥时结果,他都讲得头头是道。
我想,父亲真就像是我们家院子里那棵石榴树,到了秋天就果实累累。那棵石榴树就这么陪伴着我度过了岁岁年年。到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我应该是我们村里恢复高考之后第二个考上大学的人,乡亲们都纷纷祝贺道喜。父亲不善言语,什么都不说,只是面对着为我自豪的乡亲们,憨厚地笑着、笑着……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后当上了市里党报的记者,八月十五回老家,我摘了好多石榴,拿到单位与同事朋友们分享,他们都对我的石榴惊奇称赞:这么大的石榴啊!那硕大的、熟透了的石榴,个个露出粉红的籽粒、咧着嘴在笑,笑开花的石榴,甜蜜着我们的心情……
春華秋实,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些古朴的道理,多少年来就这么滋养着后来者的品性。如今的我已过知天命之年,怀旧,自然而然凝结成了心中的元素,油然而生了浓浓的乡愁。思念父亲是每个做儿子的共鸣,而我的父亲却早已远去了,用台湾诗人余光中的诗情表达吧:如今他在那头,我们在这头……
乡愁是爹,乡愁还有娘。
勤劳善良,谦和慈祥,宽宏大量,委曲求全,怕事儿、更不惹事儿,这就是我的母亲。她也跟着父亲到那一头去了,留下的,是她生前圈圈点点亲情事。
那一年我带着对象回到了老家,母亲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准儿媳,喜出望外、乐不可支的她语无伦次,“哎呀,这么好的闺女”“哎呀,这闺女哪像是城里的孩子”“这闺女稳稳当当的,和咱乡下人没啥两样儿”。母亲的热情无以言表,饭桌旁,母亲站在我对象的身后,看着她吃饭,手里拿了把饭勺,就那么站着、看着,站着、看着,往她碗里一勺一勺地添饭……
慈母心,暖儿心。
即便在冬夜,母亲在,温暖就在。我六七岁时,那是个看场电影都奢侈的年代。露天电影,是当时中国农村最独特的景象之一,早早就有人抱着蒲团、扛着板凳前去占位,但更多的人是站着看电影的。在那让人兴奋的夜晚,银幕前,参差不齐的人们围成了一片,虽然是冬夜,全神贯注于电影里的人们谁都没感觉到冷,直到电影散场回家,我已被冻得手脚麻木,母亲不多话,她扯过棉被为我盖上,然后坐在我的身边,把我的两只脚揣在了她的怀里……当时的我,感受到的或许只是一种如春如火的温暖。而今的我再回味此情此景,仍不禁感慨万千、潸然泪下。人间多少事,天下慈母心,一代一代就这么薪火相传。人们或穷或富,或尊或卑,或名或隐,只有一种拥有是永恒的、是相同的、是平等的,这种拥有是母亲。
母亲居乡愁之首,天经地义。
故乡明月照我还
这几年春节回老家,路越来越好走,仅进村的路就有三条,大牌坊,水泥路。而在我少年的记忆里,通往村东的土路只有一条,坑洼弯曲,路过大桥沟,心有胆怯。弹指三十年,物人皆非。
过去的月亮比现在的亮,这到底是事实还是人们的错觉呢?日益加剧的竞争、工业排放、目不暇接的热闹……使得人们欣赏自然的余地日渐狭窄,天籁之音已成为童话冥想了。
但,那个时候却不是。
那个时候,月亮月月圆,大月亮挂在天上镜子一般的亮,小伙伴们却对它无暇顾及。晚饭后,不知是谁吹响了一声口哨,就从各条巷子里跑出来一群玩伴儿,集合在一起,各种游戏就上演了,推铁环、打皮牛、碰拐、弹球,模仿解放军匍匐瞄准玩打仗。还有捉迷藏,屋角巷尾间、麦场草垛里,静心屏气,藏了个夜深人静时玩伴们回去睡觉了,藏者却还是悄然不动地藏着……
那些游戏、那些故事、那些兴高采烈,至今犹在,而那些玩伴们的身影模样却模糊了、发散了。这让人情何以堪,淡淡的困惑,无解的思考,又是乡愁。这世界奔跑得太快,豪车洋楼,智能化、信息化的通联,天上飞机、地上高铁,欧美南洋千里咫尺的旅游,应有尽有的现代生活,引领着人们迅速奔跑,但细细品味,那个灯火阑珊的乡村美景,更需要我们的蓦然回首。
少时的食物如今再品味,都似曾相识燕归来,感觉更深、味道更浓。譬如红薯,曾经是我们家的一日三餐,整整一个冬天,红薯窝头、红薯饼子、红薯饸饹、蒸红薯、煮红薯、烤红薯、切片红薯干……再譬如春天吃榆钱、夏天吃槐花,蒸拌苦累样样全。最难忘的是,秋雨后到山坡上田坳间逮水牛,那是一种雨后频出的小虫子,回到家炒上一锅,就是一顿荤餐,大快朵颐,吃得个不亦乐乎……那些,在当时都是味道,到如今更是回味。
乡愁就是回头看。一回头,便又找回了差点丢失了的自己。
早先,晚饭后的一声口哨,小玩伴们纷沓而至,有了那么多丰富多彩的游戏。后来,到了我当上报社记者的时候,一串电话,就有了年轻的朋友来相聚,“沙龙”一回,再“沙龙”一回,曾“沙龙”了多少回吟诗诵文。再后来,“八小时之外读书会”,我们又做得风生水起、红遍牛城……
难道,这就叫作怀旧吗?怀旧并非贬义,而是那些“旧”值得一怀,回忆总是美好的,凡重于怀旧的人们,都是没有丢失自己的人。
乡愁就是这么五彩缤纷。
诗书有情苦亦乐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祖,五十多年的人生,就这么过来了。
人生,原本就是人们走过之后散落下的一地碎片,然后对碎片的梳理整合。如今作为新闻工作者的我,已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走了很远。
我的成长之路上,总有名师指点、贵人相助。有两位老师,我不能忘记,分别是初中时的杨英朝老师、高中时的申占瑛老师。
初中班主任教我们语文课的杨老师,是一位充满激情的老师,他在课堂上带着我们朗诵一篇又一篇诗和散文,那神情、那声音、那把一切都置之度外的亢奋,让我觉得此时的他,就是那首诗、就是那篇散文。他读高尔基的《海燕》,在我面前清晰呈现的,是那群高傲飞翔的鸟和波浪翻腾的大海……可以这样说,从初中开始我喜欢文学,就源自我对喜欢文学的杨老师的喜欢。人能活得像诗一样,人生还怎么会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呢?
激情四射的年代,激情四射的杨老师,如今在我的心里,都化作诗的韵律了。
我对高中教务主任兼我们地理课的申老师的敬佩,在于他的教学总是化繁为简,条理分明。他诠释课程概念:历史就是年代,地理就是地图。一张地图在眼前,他能如数家珍一口气道出地图标点地方的地貌、气候、人文、物产、经纬度,还有更多更多的知识。爱屋及乌,那一年,我的政文类五门课的比赛成绩获得全校第二名,奖品是一本《新华字典》。这本《新华字典》伴随着我上大学、伴随着我当老师,直到后来做记者,至今还在我的身边。后来我又有了《辞海》《词源》。我读着、悟着它的弦外音,做人、做学问,基本功是首先要做好的,先有横平竖直、一撇一捺,而后才有龙飞凤舞、妙笔生花……
诗书有情,教我从容;求知于书,其乐无穷。参加工作以后,我在茫茫书海中结识了余秋雨、梁衡、刘亮程、刘震云、莫言、都梁、李敬泽……数不清的文坛巨匠,读不完的经典妙文。我在漫漫文学旅途上风雨兼程,孤独并快乐着。
过往是沉重的,有的时候是艰涩的。凡沉重和艰涩的事物,都可以是人生的压舱石。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没有谁愿意忍受沉重和艰涩,大多的时候是迫不得已。红军的万里长征举世闻名,爬雪山过草地到陕北,历尽艰辛,苦难辉煌,给后人以深深的启迪。那些红色记忆,时时刻刻在感染着我们、激励着我们,我们权且把它也称之为乡愁吧。
在时光的隧道里,难和易、苦和甜,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相得益彰。正在经过的,和曾经过的,无法切割,這些和那些,都是原汁原味的生活。
昨天是今天的乡愁,今天是明天的乡愁。乡愁是什么,乡愁是每个人的情感,乡愁也是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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