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已被细小的雨滴点破了静谧,水中的山峦、树草、行人也就成了虚幻的影,晨间凉爽的微风萦绕出一湖清新,水边的一切生动似乎都飘浮在水上了。莲叶团团,大大小小,或卷起叶边,围住叶上的水,那水是散开的水,摊晾开的不是玉珠,却如翡翠玉片。奋力卷起的叶露出叶背好看的淡褐,叶或平伏水面,叠叠压压。那剪口应是上天织女们所为吧,剪开的叶上翘出两角,平添几分情趣。莲花在新叶中浮出,绽放银边紫红和纯净洁白。水与风总是心照不宣的玩伴,风稍稍加快,水就把细纹变得更加稠密。
芦丛填补着湖边的空旷,苇叶修长向下弯曲出左右互生的弧线。目光穿过苇叶,木亭水榭、湖边湖上的草、深绿浅绿的树、被云雾抹淡了绿的山峦,构成一幅幅精致的图画。水塘中,巨型的一轮水车在缓缓右转,左前右后两具小水车跟进,水线在前方不尽地跌落。碧水盈盈,轮飞水响,如隆隆前行的水中之车。简单的提水工具,在这里可回望千年前古人的智慧。
太平河,由梵天净土的山间聚汇灵山的溪水流泉,蜿蜒百里穿行这片土地,深情扑进锦江。水,如富含营养的乳汁,千百年养育了两岸山林花草,养育了两岸沃土生灵。
浮云缭绕的山麓总是得仙人的青睐。云舍,人称仙人的处所。千年前,仙人还是疼惜颠沛而来勤劳艰辛的土家人,隐去仙洞,把云舍之地献给人间。流水从村头如飞虹的小桥下无悔地穿过,潺湲地流进世上极短的龙塘河,再婉转汇入太平河水。清凌凌的水色染绿了水边的草、水边的竹,和水边的杨、水边的柳。卵石垒砌的石坝并没能减缓水的步伐,水在跌落处扬起一道欢笑。
乌青瓦顶棕红的木楼、吊脚楼沿村路展示出乡村的秀美,庭院里,桂树修竹,山茶垂香,丁香压墙。田里,油菜伸开尖细长荚,遮挡了秸秆丛中的黄叶。秧田平展,三个村民身披雨衣忙碌拔秧,水田如镜,插下的秧苗已是一片淡淡的绿。土家族姑娘小伙捧出一个个红花扎口的酒坛,跳起了敬酒舞,唱起了祝酒歌。姑娘黑裙花围腰上红带飘舞,头上银光闪闪、红花艳艳。小伙红帽下是一脸欢乐。他们用盛装美酒迎接尊贵的客人。
云舍人传承下先民的技艺,“云舍造纸,蔡伦为师”。在这水畔作坊里,那些看似简陋的石槽、石臼显露着古人无与伦比的创造。棚室里,杨氏老人正在古旧的大石槽里抄纸,一个帘床带着马尾精细编扎的蔑帘倾斜插入浆水,左右轻按,仅凭手感和水声感知纸浆的附着,缓缓端平出水。沥水由帘下漏出,一层蒙蒙的纸浆已贴附在帘。帘床搭在槽边木棍,轻轻提起帘掀起纸的窄边,湿漉漉一张纸顺势贴在抄案一摞湿纸上。昔日这里的香纸皮纸会走进家家户户,走进文人墨客书斋,走上官府文案。
龙潭河边前行,河面越来越宽。两道跌水坝横在水下,水盛时跌水成瀑,水浅时拦水缓流。龙潭水源是云舍人生命之源,也是云舍人聪明之处。石围栏里看似平静的龙潭,清幽的水不尽涌流,由大片墨绿的水草上流过。深水处,水透着乳色。村人说,此潭水深莫测,曾由30名壮汉接120米长绳坠石下探,未得其深。神龙潭每遇天旱,潭中会涌出大水,祈祷即可有雨;而每遇久雨,潭中水下沉,又呈倒流之势。水涨如蛟龙翻腾,回流似犀牛吸水。神奇处人们无需追寻答案,保留着这里的神奇更合土家人的心思。潭水漫过一处岸边石坝,人在磨盘桥墩上轻快跳走,水流清清,水声淙淙。丁香树上繁花满枝,碎花如银屑撒落,花香顺清水流去。
山林之水千百万年流淌,水用神奇力量雕琢出一道神奇的沟壑。沟水源头曾经的一株神树,土家古人称作亚木,闻花祛病,食果生子。千百年的膜拜,亚木沟则神传山外,史书载“其沟之妙,实甲黔境”。
竹林尖梢在上空交会成一个通道,遮挡着小雨。越向上行,水溪由宽变窄,由舒缓渐渐湍急。落坡时,涧流倾情奔泄,水边的芦草伏身向水相送;平滩时,水漫在石滩,撒出一片珠翠。沟中的石,色紫红,在天雨和溪水洗浴下变得润泽,沟边的卵石又多见铜绿色,石红石绿让溪沟不会呆板。石滩散落下的碎石,又分明如红绿相间的玉片,薄的如叶,圆的像饼。
树木草丛占据了沟边以上的山地,木栈桥在丹石缝隙上立桩支撑。长竹悬下探望流溪的来去,树枝溪中交柯,沟中空阔处更利于阳光的投射,丹石有它们遮荫也十分惬意。水深处,水回旋出澄波绿浪,丹石如在激流中沉浮不定。陡坡处也是山溪之水最能表现力量之地,涌流在五六米高处轰然下落,磅礴大气,白浪翻卷,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吼声,放溢出狂奔的快意。一块巨石如猴头横亘水中嘲讽地看水,流泉在狭窄里奋然跃起,白雾漫卷,势不可挡冲过石阵。苔藓紧贴在丹石上抹出油腻的绿,几块丹石举起了一道弯形的石桥。水跌进桥下的深潭,将几多激情平息后再欣然下行。桥上走过一串花花绿绿的伞,伞边的水珠如晶莹珠串纷纷散落,桥畔的树在雨丝里眯眼窥视桥上桥下的景致。
一块长条巨石静卧溪涧,形如巨型大鲵,有此不竭之水,何愁无处藏身。放眼上望清溪深处,不见其溪首,只闻清流响遏,碧水由密林里源源而来。
亚木沟美丽神奇之处,人们自会用神话来传送。龙王的小孙因犯天条被锁于此,不忍天下大旱生灵涂炭,掀鳞片化雨水施救黎民。凤凰感动小龙善举啄其索解救小龙,小龙以排山之力撞出了这条隐龙沟,山间的石化作了长流不息的水。美妙的传说留给一代代的土家人,也留给了这秀美的山水。
百万年千万年,溪流执着地流泻,清洗出石上道道白纹,打磨着那些石块尖棱,也雕琢出这一沟的美石。爱山,爱水,像千古不变的因子融进了土家人的血脉。雨中,小心翼翼踏着片片丹石连成的路,宽宽窄窄的草尖、长长圆圆的树叶拂着你的腿,拉着你的手。碧水潺潺如歌,伴着一路的脚步声。
寨沙吊橋如一道彩虹连接了枫杨掩映下的太平河两岸,踏在湿漉漉的桥面,桥下的河水来不及瞬息的停顿匆匆奔流,携带着河边草的清香、花的芳馨。
侗寨门口,热情的侗族姑娘穿着蓝衣长裙,高耸的银头饰熠熠生辉;年轻的小伙身着白衣或紫红衣裤,套上彩边红坎肩,厚重的黑头帕上银片闪亮。在横挂菖蒲的长藤后,姑娘们唱起了祝酒歌,小伙们敲起锣鼓、弹起琵琶。游人喝过姑娘端起的拦门米酒,方可走进古寨。青山环抱里的侗寨,吊脚木楼一栋栋相挨相连,一个古老民族的传统风情藏在这里。
时断时续的雨让彩石片镶嵌的广场闪出晶亮,钟鼓楼直插云中。一时间,十七层叠楼翘檐亮出彩灯,顶盖上七颗陶瓷宝珠的塔尖向空凝视。全寨灯火明亮,雨中闪闪烁烁。左侧两株大树吸引了游人,那是高入云霄的金丝楠木。上千年的风雨雷电没有摧折坚韧的枝干,目睹了侗寨人艰辛的劳作、奋发的创造,与侗族儿女们一齐悲苦和欢悦,见证着数百年侗族人的变迁,如今仍是郁郁苍苍、峻拔天穹。
广场上,一个硕大的木槽里,侗族人打糍粑正酣。游人接过木槌,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熟米在槽中牵扯着抬起的木槌,米粒变成了黏性十足的米酱。宽阔八角底楼摆开条桌,侗族姑娘小伙在每一个条桌前敬酒,歌声把晚宴推向高潮。
小桥下的清渠沿村寨绕行,绿荫遮掩了流水,遮掩了寨楼。灯笼悬在屋檐,把棕红的门窗照得通明。两个侗族汉子在底楼木桌上饮茶,和他们攀谈很是轻松爽朗。全村扶贫统一规划建设,昔日的老寨焕然一新,迎来新时代的又一次变迁。水边的树木在灯光里美曼,香茅弯出长叶,杜鹃放着幽香,一个水湿的村寨任人品味徘徊。
晚会在广场演出,划船,轻舟荡漾着欢畅;求婚,好男儿弹琴献歌;罚酒,四壶连连开怀畅饮;对歌,老人青年汇起和声;辉光游移,地映五彩。篝火燃起,牵起侗族姑娘的手、挽起侗族后生的臂,火焰时而像腾骧,时而像飞凤。火焰腾腾,映亮每一个人的笑脸;火焰熊熊,燃起每一个人的希望。欢快的小溪在村寨里广场边忘掉了深夜的时辰。
雨,静静地下,湿了侗寨湿了心田;
夜,太平河畔,涛涛水声伴我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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