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儿子上幼儿园时,他时常吹着玩具小水泡,他告诉我说,那是水居住的地方。
在我的童年,抬头望夜,只是为了等待,等待星星变成雨,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冰雹最像星星的体态了,偶尔一两次与我们相遇,算是最远的客人。
水应该是住在天空上面。水是透明的,在夜里就散开了,变成一夜的星的珠光。
有时候,水是藏起来的,就藏在某一片荷叶片上面。微风吹过,它就洇开,慢慢地浸润,一朵一朵地四处奔跑,在那一叶绿的空间,相互嬉戏,像我们院子里的孩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个时候,水变了,变成芦苇花,变成一位远望的女子,变成了飘浮不定的欲望。水住在人的心界里,水是宓妃,是洛神,是观音,是妈祖。
最先感到水流动的不是河,而是家门口的竹笕,几十根的竹子套着,从山里面稳藏而来,只为了那一股细细的涓流。那时候,又总觉得水就在山里,在那些树上。
什么时候,家门口开设了一口井,井水幽幽,把脸移到井面上,对着井水看见的却是身后的白云,模糊的脸与高远的云似乎都与水有关。
对于井来说,水是有底的,而对于我来说,水好像一直就找不到底,好像一直就可以穿透某一个空间,似乎永远无法企及。
河道上有一龙潭,据说那是藏龙的地方。其实有许多的传说,都沉在潭里。没有人与龙一起深入龙潭,龙在哪里,至今也无法解释。龙是从潭里往大海去了,还是从天空中飞走了,这一直就是疑问。
村里的一位女子走失了,好几天后,她从深水潭里浮起来。有好事者发现,深水潭上面多了一根葛藤,上面还滴着水珠,一滴一滴地击打在水潭上面,似乎是一串串的脚印从此走过去。村里人说,那女子是从葛藤上走向龙潭的,一根葛藤也会变成一条路,让你找到行走的方向,也许那路也是通向大海的,是跟着龙潜水而去。
后来在阅读《周易》时,心里突然一亮,《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见龙在田,德施普也。哈哈,水是藏在书里,还是居在水里呢?
施德于人,耕种于田,水是居住在田里。
2
冰凌是水存在的另一种方式。在北方,雪是展露的,直接透明。而在南方的山区,冰凌依然还是藏的,稍不留意就从季节的缝隙里滑过去,只留一地的水痕让人们感慨。
在我的老家的山峰上,一场秋雨,一场寒风过后,冰凌花就开放了。
冰凌花的开放是大度的,甚至是铺天盖地的,她们只在一夜之间就花开满地。寒风的裹藏,老鼠的相约叫声,细雨的纷乱都只是前奏,只在推开窗子的瞬间,晒谷架子、瓜架子、光着身子的桃树都穿起了衣裳。浮白的眼界晶莹着,芦苇草弯得更厉害了,竹林里的竹子横下来,躺在路的边缘,竹笕里的流水竖起来,在出口处拖出了长长的冰柱子,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搓着,不时地搓着。
是谁把水搓成了透明的住所,让辛酸冻结起来,把往事牢牢地抓住?就连一只偶然飞过来的甲虫子,飞动着的翅膀依然,却是在冰凌的境界里凝固,不知道阳光过后,它是否还会飞翔。
寒冷也是一种催化剂,总是在无意之间。
泥土的背后,也是藏着冰凌花的。
秋风过后,湿润的土地慢慢地被吹瘦了,就像水果的果皮一样,慢慢地被风干。泥土在阳光的诱动之下慢慢变得干枯,到了冬天的日子里,泥土就变了,变得老化!泥土厚厚地一层往上披着,那一层往外披着泥土颜色的土花儿,似乎是被什么刚刚松起来一样,没有任何规则地向上托着。土花儿下面,就是成排的冰凌,她们刚挺地站着,用纤细的手儿托着,托着雪花烘干的土花儿。细细地往冰凌里寻找,往花儿的间隙里轻轻地寻找,依然能找到黄土培育的花茎,这花茎也是冰凌,是从黄土层里长出来的冰凌花。
孩子们的脚步是控制不住了,一脚丫一脚丫踩着,这时的冰凌花开得更艳丽,看起来有些零乱,但有立体感。许多的冰凌零亂地歪在那里,花儿的根部露了出来,独独地冰凌折了,零乱之中,阳光浅浅地照着,晶莹富足。
是水在开花,还是泥土在开花。
机缘无处不在,有时候总是在自然与巧合当中。有冰凌花的山野里,自然生长着一种特定的菌子,南方人把它称为香茹。大概是冰凌的付出吧,留存山野间的柯类杂木,在阳光的温润和水汽的包裹当中,一朵一朵的花茹慢慢地展现出来,成为人们深藏的最佳美味。有数字说明,这样的野生花茹,水的成份占百分之九十。
水在自然的成长里,又以另一种形态贮藏起来。
白的萝卜,白的豆腐,白的米浆,白得富有,生活也是水做的,日子的变迁也无法风干。
3
对于化学式H2O也是有意象的,我一直就认为,这是两个男孩与女孩的故事。这故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它只是如同水一样,在适合的气温里,慢慢地改变自己,从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
茶与水似乎又把这种形态提升了。
南方的铁观音是另一种茶。
有一阵子,我几乎无法从观音的味觉里解脱出来,甚至不要用嘴去品啜它,只用盖碗嗅一嗅就知足了。一泡水冲下去,稍停几秒就按捺不住,就急急地揭开盖碗,提气,屏住呼吸,让空气流连,静与动,只在感觉,在鼻息间感觉。
嗅觉慢慢淡下去,像游丝一样萦绕其间。
气息也是水做的,在氤氲中徘徊。
天空中飘浮着的云絮,也许一阵风就把它改变了,从一朵的意象开始,慢慢地变成站在天空中的人影,最后才化为一片火烧起来的云翳。奇迹就藏在云里,洛神,观音,还是妈祖,她们似乎都在天空中行走,那种感觉很奇特,只能用眼光守在那里,一不留神就会消逝而去。
一盏茶水藏着佛理,甚至神圣。
茶与水,几乎分不清你我,只是一路陪伴着,慢慢地散发出天然的味。水在茶里,茶在观音里。
煮一壶茶等你而来,就为那熟悉的身影。
老师爱茶的方式不同,他只在乎于茶叶梗,就是那种硬乎乎的茶叶梗。上课时,老师的茶杯总是在木三角板与圆规中站出来。一尊搪瓷茶杯原本是不凸显的,只是老师有一个习惯,上课之前必抿一口茶,杯盖一开,茶气就弥散而来,温温的茶香似乎已不再属于老师。茶香过后,老师的眼光似乎也被茶水浸泡了,一闪一闪的,过后,就是那张宽大的托着黑边眼镜的脸了。数字与线条变得很有灵气,从三角形到椭圆显得立体与多变。几乎没有一种语言能赶得上线条的变幻,黄金分割法把美变成一组数字之后,却不知道该怎样肢解了。老师总是在这种诱导当中,不时地呷一口茶。
茶杯盖的声响与停顿之间,一节课就悄然而去。
那时,阳光从窗子外透进来,斜插着。影子是软软的,在窗子的折射里,老师的身子一晃,影子就淡了一下,再一晃,影子又回复了。我似乎觉得阳光已经不再是阳光,是淡淡的茶水氤氲着,阳光也藏着水,它变成一壁的温暖的水珠子,在教室里跳跃。
前几年,老师离开了人世。只有一个电话,电话是同学打来的,声音很沉,说老师走了。那时,我的大脑里又飘出了老师的搪瓷茶杯。好像那茶杯死死地盖起来,不再有一只手不经意地把它揭开,不再有温温的茶气弥散而出,氤氲着教室。
水已氤氲,含些许阳光,还是为了等待,轻轻地把记忆淡化,如茶的香气,游荡于约定的空间。
时间淡然,随同而去的几声笑语藏在心底,不知什么时候,能浮之于水面,在那一盏小小的眼睛之中。几道程序毫无悬念地演示着,从自己的手里流出的感叹,一点一滴地点化成深处的涟漪。静下来的波动,就如同心灵里的一次停泊,一次远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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