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故乡的人,就如同灵魂缺失了一块。这种感觉最早出现在途经乡村的大巴车上,车子疾驰而过,眼前出现的阡陌小道,肆意生长的绿植,不高的山坡,随意生长的小湖泊,竟然比街道、高樓更吸引我的注意,很遗憾,只是一晃而过,没有给我片刻停留的时间。
夜间回来便做梦,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小村庄,潺潺流水,从竹林里飞来问候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不停歇叫唤,我踩在田间松软的泥土上,摔了一跤,醒了。在城市生活久了,积聚了太多尘垢,一身疲惫,唯有回到梦里这片清新的故土上,才能给生命注入一股力量。
很遗憾,我也只能在梦里去寻找故土。
倒不是故乡凭空消失在地球上,而是随着时间迁徙了。它不再是我儿时熟悉的模样。低矮瓦砾房换作层层叠叠的水泥楼房,清澈的溪水开始缩身,变得越来越小。一间间被拆除的土屋,就像一件件陈旧破损的家具,理所应当地被处理了。故乡,成了一位穿着时髦、打扮精致的妇人,少了温婉熟悉,多了陌生拘谨。
对我,不常回家的人是这样的,对片刻也未离开的奶奶来说,竟也如此。溪水已经不能用来洗漱了,她每日仍旧念叨着,以前村里的人都是喝着溪水长大的。灶台是早就不用了,她仍旧让石匠砌了一个摆在纯白的厨房里,怎么能少了它呢?她不大赶集市了,守在屋前半亩菜地,她竟然还学会通过观看屋后那棵梧桐树来辨别季节。看,树叶要稀少了,冬日要来了,你们要回来过年了。奶奶每天最开心的事,便是早早吃了晚饭,来到村口的本家小商铺里,看电视。倒不是家里没有电视,而是这里围坐着十来个老人家。夏天挥着竹扇,冬日烤着炭火,闲聊着。诸如家长里短,小辈话题。奶奶格外爱听。
晚了,一个人拿着手电筒,或照着月光摸向自己的小床。月光顺带照着一排排秃树、一间间空屋,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树影、屋影。
以前,一大家人,多热闹啊!奶奶说。
故乡走得太快了,没有给我片刻喘息的机会。每次过年回家,我也只觉得是在完成一件任务,倒忆起从前如何祭祀的场景,那般真实贴切,眼前之景,倒更像是虚空的。等到元宵过后,家里的人都外出,奶奶总拉起我的手说,你们都走了。眼前站着的这位背佝偻着、青筋暴露、颓丧无力的老人家,完全不是母亲口中那般刻薄厉害的恶婆婆,我脑海中,片刻扫过,年近九十的奶奶经常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想着往事,想着她心中的故乡……
她一定会继续说着哪座山有神仙、哪座山不能爬,说着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说着什么样的屋子里不能去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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