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在我家旁边生长着两棵花果树。其中一棵长得像铺开的扇子,另一棵像打开的雨伞,它俩一高一矮,一臃一挺,风雨与共,生死守望。
而这两棵树却不属于我家,属于与我家隔河相望的寡妇周大婶家。她精心地务育这两棵树,树长得枝繁叶茂、青翠欲滴,如同丰满妩媚的女子。尤其到了秋季,花果樹把自己的裙子随风一抖,整棵树就变得花花绿绿,果香四溢。
年幼时,我固执地以为花果树长在我家的旁边就是我家的,所以经常伙了其他的孩子在树上玩捉迷藏、荡秋千,有时还会折了树的嫩枝编凉帽。周大婶心疼得似滚油浇心,骂我是“害人虫”,并且时不时地带她家的那条白脖子黑狗来吓我。父母也经常揪着我的耳朵告诫我,不要去花果树下踩踪探手,那样会丢他们的脸,但事实是我把他们的脸丢尽了。有一次,周大婶向我爸告状,说我带了几个“半大小子”蹲在花果树里抽烟,折断了许多树枝。我爸听了“抽烟”两字,二话没说随手拉了一根驴串栏棍走过来打我。我妈戳了我一下,说:快跑!我就跑了。
花果树的果实小而圆,酸而甜,快要成熟的时候,向阳的一面红成一片,所以村里人叫这种果为“小红花”。花果树的产量很高,周大婶一家根本吃不完,她就拿“小红花”和村里的人们换粮食。每当有人拿了粮食来换“小红花”,她就提了筐站在树下摘“小红花”,然后一五一十地数给对方。等到周大婶站在树下够不到高处的“小红花”时,她就会对我意外客气,笑眯眯地喊我:“穗娃,到婶婶这儿来,婶婶不打你。”等我到了她的跟前,她会用手在我头上摸几下说:“婶婶身子笨得上不了树,你给婶婶采几篮果儿。”有了她的允许,我就光明正大地上树采摘,感觉到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价值。
“小红花”快要熟的时候,颜色会由青变粉,再由粉变红,待到颜色变为紫红的时候,果就熟透了。年轻人喜欢吃粉果,青脆酸甜,咬一口果肉,汪一嘴口水。父母他们喜欢吃红果,肉甜籽利,能替饭菜。上了年纪的人则喜欢吃紫红果,味醇肉面,吃进一颗去不用牙咬,像念经一样嚅动几下嘴唇,果肉下喉,籽芯离唇。在“小红花”由青变紫的那一个月时间里,每天都会围绕着“小红花”发生一些事情,而我由于年幼无知,便常常被推为这些事情的主角。比如,村子里的乃亮盲大爷,鼻子灵,能闻出“小红花”的生熟,他老是教唆我去偷“小红花”给他吃,还骗说会给我望风,我不去,他就讨好我,教我抽旱烟。村里的大人们叫我展昭,他们鼓恿我表演武功,有人假装说他中了我的剑,要我去给他找药,药就是“小红花”。村里的大孩子们都喜欢和我玩,打瓦,弹琉璃球,玩扑克,什么都行,我要是输了,就拿“小红花”顶账,今年的账能延在来年还。这样的事情有很多,令人舍不得忘记。
周大婶改嫁后,那两棵果树卖给了我家,父母忙着山里的庄稼,就疏忽了对树的照料,它俩逐渐香消玉殒了。我大学毕业时回了趟老家,那两棵花果树已经死了,树枝被砍了,只留下了两个黑桩,为此,我心里也种下了两个黑桩。今年清明节,回家祭祖时,我发现两个黑桩的根部又长出了许多新枝条,我高兴地流了眼泪,童年时期和花果树一起的经历仿佛一幕幕的又都活了,它们长成了我眼前生机勃勃的嫩枝条。我深信这些嫩枝条在将来一定会长成我童年时那两棵花果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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