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朱明
乔叟
我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对自己的惨景确已束手无策,此刻我开始向她作最后呼吁,惟有她控制着我的生命,可是她对一个真心人竟毫无怜悯,我虽忠诚相待,她仍不惜置我于死地。
难道我一切言行就没有一点能邀得你的欢心吗?啊,完了!我的苦命呀!见我悲叹你反欢笑,因而把我的幸福剥夺殆尽。我好比被抛在一座无情的海岛上,再也无从逃生;甜心呀,为的是我爱你最真切,可是我竟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的确,我推断出一条真理:如果你的美好与仁德是可以估价的话,由你叫我如何愁苦,我也甘心情愿;原来我是世途上最渺小的一个行客,竟而妄自尊大,敢于高攀绝顶,何怪乎要遭你冷眼相遇?
啊,我的生命已到达了尽头;我知道死亡就是我的终结。我惟有悲唱一支令人生厌的歌曲:
在苦难中我度过这一生。
我虽苦恼已极,但你当初的恩遇和我的深情促使我不顾一切,爱你如命。
如是,绝望伴随着我,我在爱中求生——岂能求生,我在绝望中只有死亡!你既叫我无辜受难,以至于死,难道我就此放过不问?是呀,诚然如此!我虽因她而不免一死,但我为她颠倒,却是我自作自受;是我自愿听她使唤,岂能归罪于她。
那末,我的烦恼既由自己造成,且自己甘心承受,她并未加以可否,我该可一言道破:即使我不幸而死,却无损于她的德性,我是一条可怜虫,一怨她天生丽质,二怨我看中了她。
如此看来,我苦恼而死,仍是起因于她;此刻只消她愿意讲出一句好话,我便得救。难道她竟眼见我愁痛而自鸣得意吗?啊,人们供她使唤乃至丧命,想必她已司空见惯,且引以为乐了!
可是,有一点很难理解:她既是我心目中的绝代佳人,是自然界所塑造的空前绝后的完善成品,却为何她竟然把慈悲弃若粪土呢?这显然是自然界中的莫大缺陷。
然而,天呀,这一切又不是我意中人的差错,我惟有痛责造物主与自然之神。她虽对我缺乏怜悯,我仍不应藐视她心中所好,因为她对人人都是一样;见人们嗟叹,她便哂笑,这原是她的一时高兴;而对她的一切好恶,我只有唯命是从,毫无异议。
虽则如此,我仍将鼓起勇气,埋下一颗愁苦的心,向你恳求,望你施展大恩,倾听我冒昧呈辞,俾得表达我的沉痛,至少求你一读我这首诉歌,我一面胆战心惊,惟恐于不知不觉中一言不慎,而反使你心生厌恶。
愿上帝救我的灵魂!天下恨事莫过于因我言语不慎而惹动了你的怒火;其实,直等我身死埋进黄土,你也难遇见一个更为真情的侍者;我只顾向你诉怨,还望你宽恕我,啊,我心头的爱人儿!
不论我前途是生是死,我从来就是,永远也是,你是躬顺真实的侍者;你是我生命之源,也是我生命的终局,是光辉的维娜斯的太阳;自有上帝和我的真心为证,我惟一的意愿是永远爱你如初恋时一般;是生是死我将永无怨言。
这首诉歌,这首伤心曲,作于百鸟择配的圣发楞泰因的节日,现在我献给她,我的一切已归她所有,永远由她支配;虽则她还未垂怜于我,我仍将为她效劳到底,我最爱她一人,即使她置我于死地。
(方重 译)
这是一个深深地坠入情网而不能自拔的男子的内心独白,是从一个被单相思苦苦折磨和煎熬的男子心灵深处唱出的一首哀怨之曲,是这个男子向意中人发出的最后的呼吁。
得不到回报的爱情是苦涩的,作品中的“我”已被这种苦涩折磨得肝肠欲断,痛不欲生,成了“世上最可怜的人”。他面对“自己的惨景”毫无办法,只有悲叹自己的命苦,“好比被抛在一座无情的海岛上,再也无从逃生”。
既然如此,那就豁然大度一些,下决心斩断情丝,也落得个轻松洒脱。但是,不行。诗人在作品的第二层写道,“你当初的恩遇和我的深情促使我不顾一切,爱你如命”。这种刻骨铭心的爱,使这位男子无论如何割舍不下。“我”爱得如痴如醉,如醉如狂,爱得神魂颠倒,而对方却毫无反应,“我”在绝望中想到了死。就是在这种心境下,作品中的“我”也还清醒地认识到这是自作自受,是心甘情愿,不能归罪于她。他说:“即使我不幸而死,却无损于她的德性,我是一条可怜虫,一怨她天生丽质,二怨我着中了她。”
然而这种想法并不能使“我”的心情平静下去,“我”很快就意识到,我为她而苦恼至死,难道就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吗?“此刻只消她愿意讲出一句好话,我便得救。难道她竟眼见我愁痛而自鸣得意吗?”想到这,“我”对意中人由责怪进而发展为忿恨了:“啊,人们供她使唤乃至丧命,想必她已司空见惯,且引以为乐了!”
发泄完对她的忿恨之后,又觉得如此完美的形象“竟然把慈悲弃若粪土”,真是不可思议。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却又立即把这一切归罪于造物主与自然之神了,于是仍旧对意中人“唯命是从,毫无异议”。
这一部分,作品中的“我”回忆了自己自爱上意中人以后的心理活动。下面,“我”则鼓起勇气,然而又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恳求意中人倾听自己的怨诉。
说是怨歌,其实归根到底是死而无怨。最后,作品中的“我”坚定执著地表示,我爱她,爱定了,即使她置我于死地也不会改变这颗爱心。
至此,我们看到的是一颗灼热的心,是这颗心中燃烧着的熊熊的爱情的烈焰。
这首散文诗最突出的特点是对抒情主人公——一个单相思者的内心世界的展示。这是个复杂的世界,充满了矛盾和冲突,既有悲叹和无可奈何,又有责怪、抱怨乃至忿恨,既有忐忑不安,又有死心踏地,既有困惑不解,又有顶礼膜拜。各种心绪,各种想法,各种念头,在他心中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翻腾不已。总之,我们说,乔叟在这里把一个单相思者既爱又怨的矛盾心理写得太细腻,太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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