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允文
王统照
突喊,哭跃,悲哀极度的舞蹈,“血脉愤兴”的狂歌,挥动着,旋转着那些表现热情灿烂的千万面旗帜;震吼着,嘶哑着那为苦闷窒破了的喉咙;鼓荡起,冲发起平地的狂飚横澜。……呵!呵!这不是在那万头攒动中的精诚!呵!呵!这不是在那幽暗地狱中的火光明耀!这如醉如狂的举动与声音,正象在刀斧手下脱逃出来的无数囚徒,赤手光膊与狰狞的“伍伯”作最后的争斗,激发的,热化的火焰已烧透了我们的心腑,我们不能再正襟叉手在良时中闲磕牙,我们也不能安安静静地在陇上辍耕唱着“月儿光光”的歌曲。
太空中射来了一支毒箭,使得人们都中了“狂疾”。朋友们!人生的话剧便是在“狂疾”中的挥发与挣扎!只是优游而不去呼唤;只是逍遥而不能愤怒;只闲挥涕泪而不去一试刀剑的锐锋,这是多末卑屈柔茌的生活!……但因此便发生了这不可平息的“狂疾”,然后可以创造出开辟出足够容得我们盘桓的快乐的花园,然后可以有雍容安暇的时光够我们去消遣。而“狂疾”一日不好,你便须一日与狂魔相激斗!……这才是人生活剧的真趣味;真表现,真精神!
黯阴的空中只有层叠与驰逐的灰云;那深墨的,那如铅笔画幅上烘染的,如打输了交手战的战士的面色的,如晶亮的薄刃上着了一层血锈的部分,如美人失眠后的眼角的青晕,低沉下多少惨恻哀意,都由那灰色层中弥满了我们的心头!
卷地的狂飚,爽利的冰雹,倾落的骤雨,震惊的疾雷,呵呵!千万铁甲中的金鼓的鸣声,无量数的健儿呐喊,看呵!葱绿的树木也不在慢舞纤腰了;垣平的道路也不能任人家自由踏践了,只有淋漓的悲壮的高调曲音,从地狱的中心随了飞来的霹雳喝磕,喊动;——喊动这已死的地球上安睡着的婴孩!
不要安静的!不需要安静的!我们要实现吐火的梦境,我们要撞碎血铸的洪钟,我们要用这金蛇般的电光逼射出红色的光亮,要用震破大地的雷霆来击散阴霾。这样情热的当中,岂容得踌躇,恐怖!这疾风暴雨的日子里,正是狂歌起舞的时间!为要求精如日星的生活,为要求灿如朝花的将来,我们便情愿狂醉,情愿在水火中相搏战,情愿将此混沌的世界来重行踏反,重行熔化,重行陶铸。
好剧烈的一场风雷雨!……
好快活的人生的活剧!……
好一曲悲壮的歌声,那余音哀厉是永远长存在人人的心中!
《烈风雷雨》创作于1925年6月5日,正是“五卅”运动的高潮期间。诗篇以昂扬的基调热烈讴歌“五卅”反帝爱国运动,表达了诗人迎着时代的风雷奋勇搏击、决心踏碎旧世界重铸新中国的豪情胜概。
是“五卅”运动的怒潮激荡着王统照的心胸,使他奋起,大声疾呼:凡我“热血沸腾的男儿”,面对“只有尖利的铁,与灿烂的血”的现实世界,别无选择,“就只有抗进,激发,勇往”,用“血液”建造血梯,以期通过“平和之门”而达“天上”!读《烈风雷雨》,的确如王锦泉在《王统照散文选集》序里说的“《血梯》的姊妹篇《烈风雷雨》是一阙“五卅”运动的赞歌!“贴切、形象的比喻,瑰丽、幽奇的字眼,昂扬、跳跃的感情,夸张、浪漫的手法,构成了一幅色彩鲜明的烈风雷雨的画面。”
开头便情势逼人!来之迅猛,似银河落九天,又是如此浩荡、如此壮阔、如此灿烂!恰如前人说的:“直疑高山坠石,不知其来,令人惊绝”。同时,大笔大开,使得意境深远,所谓“极苍苍莽莽之致”。其间渲染气氛,烘托时代,浩气贯虹,涵盖全篇,是个十分精彩的开头。题材处理上,化实为虚,让人又不觉空洞无物而仅单调的呼号。凡事总有因果的。由因而生果,自然之道也。本篇开头一段,却先捧出果来!作者并无意要构成如戏剧的悬念,而是抒情的需要,不如此,情便无根,便缺少生命力,便缺少骨力;第二段明析非常状态下的异常,人们都中了“狂疾”。补注上段“狂飚横阔”产生之因。明暗钩连,严谨细致。叙因中析理,既然“狂疾”不可平息,为创造出开辟出“快乐的花园”,唯有与“狂魔相激斗!”如此,“才是人生活剧的真趣味、真表现、真精神!”第三段看似闲笔实而不闲。继写产生“狂疾”的大环境——灰云。“那灰色层中弥满了我们的心头!”从笔势上讲,如说一、二段是张得紧紧的大弦,“嘈嘈如急雨”,而三段则是舒徐的小弦切切,“莺滑花底”;四段写灰云之下“狂飚”情状。大有喊破天、唤破地之势,借以惊醒“地球上安睡着的婴孩”!如二、三段是“跌”势,第四段则是“宕”势。情在舒缓中宕开。为即将到来的新的感情蓄势蕴力。既承且转,手眼隐而不露,不愧大家手笔!四段至五段呈递进势,如登泰山过南天门,玉皇顶虽在望,却身之未至,如欲“一览众山小”,尚须振衣千阶。直抒胸臆中加叙加议,使情中透出人生活剧的哲趣。如此一宕,的确宕出远神。令人回味无穷,浮想联翩。收束处自当用“合”法,本篇却又大“开”,恐怕这又是情之所需吧。情一发而不能止!奈何我哉?奈何我之笔哉?
综上所述,篇中的句句字字,无不透出作者爱国的心声,并渴望有“精如日星的生活”,“灿如朝花的将来”。同时,作者进而告诉世人,若步入其境,就得在“水火中相搏战”,“将此混沌的世界来重行踏反,重行熔化,重行陶铸!”溶情于理,感人至深。写法上也打破了传统的“起承转合”模式,为情而造文。将事、情、理熔于一炉,浑然天成,而无笔痕。读之,如身历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情随之“血脉愤兴”而不觉。在散文诗的天地里恰如万山丛中一朵火红火红的野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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