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橡树

作者： 庄汉新

我如果爱你——

绝不象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象泉源

长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象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目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象刀、象剑，

也象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象沉重的叹息，

又象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舒婷

这首诗，是舒婷的成名作，也是她爱情诗的代表作。

充溢在字里行间的，首先是这位才识兼备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萌动，作为大写的“人”字的独立品格、尊严和价值的觉醒。所谓“攀援的凌霄花”，“痴情的鸟儿”，“泉源”，“险峰”，“日光”，“春雨”，都是喻指在旧的漫长的政治、文化、风俗大背景中，那些丧失了自我意识、人格、尊严和价值的，被压抑、被扭曲、被侮辱和损害而只是作为男性的“花瓶”和奢侈品的女性，都表明了作者对这种女性人生观和生活观的批评和反叛，都意味着作者要在彻底推倒、否定前者的废墟上，重构、建立一种新型的女性观念。

与此紧密相连的，则是作者在这首诗歌中流露出来的平等爱情观。“我如果爱你”，绝不是要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也绝不是为了衬托你的“绿荫”，点缀你的生活而唱出的“重复单调的歌曲”，更不只是在你心灵焦灼、干涸的时候，为你“送来清凉的慰藉”。总之，我不能做你的附属品，只是为了“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为了你的生存、显示你的力量而存在。“我如果爱你”，确切地说，是你如果要想真正得到我的爱，那么其前提是要把我看成“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是“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你和我，就象橡树和木棉，都是树，都是人，双方具有同等的尊严和价值。

诗的上半节，在作了以上两方面的铺垫之后，下半节，作者又着重强调了爱情的基石和作为人类独具的男女关系特征是感情的一致、相通和契合。爱情双方应该是思想上的知音，事业上的伴侣。“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是你我爱的形象的写照；“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是对你我心灵感情契合秘密的绝妙的诠释；你有你的锐利的戟，我有我的红硕的火炬，我们互相依偎着，在社会、人生的天地中，一起抗击寒潮、风雷、霹雳，而后共享雾霭、流岚和虹霓。在“十年浩劫”刚刚结束的一九七七年，这番发人深省的诗句，分明有着特定的含义。它反映了一个刚从黑暗的历史隧洞中走出来的新时代的女性，以深沉的忧虑，希望她的爱人，执着于他们共同的追求，在未来的共同奋斗中锤炼爱情的坚贞。

运用比兴手法，借助经过诗人主观心灵折射而合成的意象表情达意，是本诗艺术上的过人处。值得注意的是，构成这些意象的本来的物象，在人们的一般认识意义上，都是美好的。但是，在本诗中，一经诗人心灵所观照，这些物象就有了特定的意蕴，就罩上了特定的情感色彩和氛围，就具有了与众不同的内涵，都变成了为诗人所鄙夷和鞭笞的，与橡树和木棉相对立的意象。随心所欲，打破人们正常的逻辑思维定势、物象对应、时空组合，刻意求新、求怪，着力追求其含蓄、其深邃、其诗意绵长和主题的不确定，这是我们阅读朦胧诗作品时刻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