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思果《日落》抒情散文鉴赏

作者： 〔台湾〕思果

【原文】：

这是我的日课之一部分，每日晚饭后听完了新闻报告和评论后，我要花一刻钟去看落日。

西边的山后在日落时立刻变成了一个神仙世界，好象不是人间似的。我多想搬到那边去住!一条长的山脊渐黑如墨，残照相映之下，这山脊就像一块钢片，或者是煤块，但是接天处却再明晰也没有了，山后射出几道霞光，天上有些薄纱似的云，把那光显得更亮更娇嫩。那些薄云由白转为绯红，终于黯淡下去。天边另有几段乌云，和薄云相衬显得更黑。天的本身是淡绿带蓝，有些地方却又红里带紫，到太阳快沉下去的片刻便幻为青莲。

盯着看，瞬息不移，看着天渐渐暗起来了，但西边右侧地方却又有另一种光景——天是一色蓝，蓝得那么亮不掺一些杂色。那蓝色的光洁引起无限神秘与虔敬。过了一会，天真的黑了，一切美景全都消失，像刚才做了一场梦，到过上界，此刻醒了，又回到人间。

我像一般人一样有过许多心烦，但到了如愿以偿的时候却总是失望。我在二十一岁的时候住在江西吉安乡下，有个农民打了一头麂，那碧蓝的眼睛像水晶似的透明可爱。我费了很久的功夫才把它挖了出来，谁知过了一晚水分干了。昨日的晶莹，今日已经黯淡无光。原来那双眼要在麂的身体上才能明亮，这是我起初没有想到的。我住过香港的坚尼地道，那上面有一座长桥，我每日看见总觉得那桥上有许多神话和奇迹似的。过了一年我得着一个机会步行上去，看见原来是一条不堪一过的平板的桥，毫无意味，幻觉破灭，心中怅然。

现在我心中又有一个愿望，想立刻坐直升飞机到西边的山那边看个究竟。我想像中那样彩色鲜艳，清洁明亮的下面，一定住着野人。我然后落下来就住在那儿。无忧无虑，耳中没有可厌的听来听去都是那一套的广播歌曲，眼中没有乌烟瘴气，只有一片安宁。不过不用去看我也知道山那边和我这里一样，是一样的人间。如果真的飞到山那边，那失望是在意料中的。

这时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如果我有费长房的缩地术，或是侯米士(Hermes)的有翼的草鞋，我就可以跟着太阳跑，永远欣赏那落日片刻的神秘而特别的美了。这当然也是我的心愿，但这个心愿不用说又是偿不了的。

我的第二个想法是如果我真的跟着太阳跑，不停地欣赏那日落的美又将如何?我就会发见那神秘而特别的美原来并没有动人之处，渐渐我会漠然无感，最后就要厌倦了。这样说来，日落时就只要在门前小立片刻，每日看那奇景，欢喜感动，待天黑了就回家做别的事情，就够了。古来吟咏落日夕照的诗之多，完全因为日落的奇景只有片刻的关系，否则还有什么希奇!有一年我所服务的那个机关举行新年游艺会，同事某君善于说故事，上台表演，第一个说完，台下人觉得很好笑，大叫“再来一个”他心里一高兴就又说了一个。谁晓得好事的又喊“好，再来一个!”他俯顺舆情也就毫不推辞，这样一个一个说了下去。到后来台下笑声如雷，不是因听他的故事而笑，而是笑他的虚妄，急得主其事的怕下面的节目不够时间，硬把他拖下台去。“夕阳无限好”是说对了。“只是近黄昏”便执着了。

日落，连小学生都知道不是日在落，而是地球在动。云霞只是水蒸气对阳光的折射与反射，它本身是一些颜色也没有。天也不是蓝色，一切无非是我们视官所能感受的一时现象而已，但这种现象我们全当它是真实的物件，而受其迷惑，加以赞叹，想起来是很好笑的。可是如果竟毫无所感也不用再活下去了。这样说我们还是无知的好些。

上面忘记说了，我要追逐落日可千万不能快过它，快过它黄昏立刻变正午，日当头，什么美景也没有了。

【鉴赏】：

这是一篇别致的充满哲理的散文。看日落而引发出许多思绪。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审美景象，甚至形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我”的爱好是看日落，日落时刻色彩的变幻，天际中充满的风情，让“我”飘飘欲仙。“我”追求着一种恒美，却找不到使之永恒的办法，而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来感叹落日，感叹人世许多现象。

美是通过我们视官所感受在心灵上引起共鸣，但是许多美的事物本身却是素然平淡。那些使得我们身心愉悦的现象，是需要我们来感觉的，但要有标准，不可超过度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