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德国〕H·伯尔
【原文】:
莱茵河是男性的,他有个凯尔特人的名字,他两岸的城市则起源于罗马。罗马人运来石头,铺上路面,建造了宫殿、军营、庙宇和别墅。他们虚幻的永恒之梦,输入石头之中,今天石头仍在,但成了他们过去的统治的象征。他们给德国的皇帝们留下的遗产是:统治意味着建造和立法。罗马人坐着筏子顺莱茵河而下,然后溯各支流的河谷而上,他们带来了大理石块,成形的柱子、柱头和法律。莱茵河既是通道,又是边界,但不是德国的边界,不是语言的边界,他隔开的不是语言和民族,而是其它东西。莱茵河与强加于他的那些成语性质毫无联系。直到近代,他一直表明自己是边界,尽管近、现代历史根本没有把这条宽六百米的水流视为障碍。在拯救之年-1945年,他成了人们从一岸到另一岸时需要越过的风险之川,其风险丝毫不亚于罗马时代……哥萨克人和西班牙人、瑞典人、罗马人和匈奴人站在此岸或对岸,看着这帝王般庄严地流去的河流,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进军脚步,拿破仑又试了一次,他要把莱茵河搞成两个民族的边界,他沿莱茵河左岸,从巴塞尔到克莱弗,严格地划出了界线。拿破仑的尝试不得不以失败告终。要想把莱茵河所切开的世界分割开来,先用民族这个概念就太无力了。无论在科隆还是道伊茨,在波恩还是波伊厄尔,讲的都是德语,而且如果谁生在左岸,那么当他在一座桥上由东向西跨越时,在他心中会产生一种比人类的生命不知长远多少的感情。莱茵河作为边界有一种非常难以确定的因素,这种因素使拿破仑的尝试显得那么愚蠢,也使分裂主义在莱茵河地山那么不得人心。莱茵河从南向北流,他隔开了许多东西,但同时有许多神秘地联系着的路线是东西走向的。语言分界、面包品种的分界、教派的分界,这些分界线经常甚至存在于各教派山域内部;古公国主主教山的边界,这里是特里尔的,那里是科隆的;这里是农村化的天主教地区,虔诚,几乎是巴罗克式的,那里是较城市化的,较自由的。一旦莱茵河被宣布为民族的边界,许多古老的感情就会复活,他们不是顺流向存在,而是横向存在的。动用全部文献,也不足以破译这个秘密,哪种是纵向的,哪种是横向的。在波恩以北,巴罗克仅作为零星的梦存在,显得格格不入,既从未真正构成建筑风格,也从未真正形成生活感情……
如今,同样的法律既适用于左岸也适用于右岸;通过固定的桥梁,两边似乎是永远地连成了一片;货运驳轮愉快地、勤奋地、不知疲倦地溯莱茵河而上,进入峡谷之中,或从包塞尔直驳到鹿特丹。这里没有海关大炮把警告的炮弹打在船首前方,没有贪侯婪的城市之父,没有破产的选帝侯施行苛刻的装卸法规;那些强盗骑士城堡成了废墟,尼伯龙根成了伟大的梦;占领军成了长期的存在,即使每支军队都说着自己的语言,他们在人们心中总是占领军;经常有三、四支军队,都说着同样的、自己的语言,先是并肩作战,再是成了对手,相互斗争;谁还搞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直到十九世纪才出现了这个地区最好的朋友和最凶恶的敌人:旅游者。莱茵河变成了商品。风景化为叮当作响的硬币,并证实自己有个无法取代的特点:他是不可掩饰的。千百万道目光从道拉亨山谷投入莱茵河谷,它们所看见的全都一样。千百万双眼睛从轮船上遥望强盗骑士城堡的废墟,通过修修补补,它们至今依然屹立。这是一幅无可取代的景色,凡锤炼诗句的人,无不曾歌唱过它。不知什么缘故当人们乘坐轮船,从波恩到吕德斯海姆,穿过这一派阴森森的、非凡的原始风光时,坚硬的心,冰冷的脑、强悍的人都会变软、变暖、变弱。是这片风光塑造了莱茵河,并始终笼罩着它。莱茵河庄严如故,他让两岸发生的一切都显得短暂易逝。当泥沙俱下的洪水漫过林荫道和码头,涌入旅游小酒店时,当登岸桥不是朝下亲切地搭在轮船上,而是朝上指着灰暗的天空时,人们仅还能听见河水威胁的哼唧声。在波恩北而,在莱茵河钻出山的峡谷进入平原的地方,他一下子变得胸怀宽阔,黑夜里,他翻滚着在颤颤惊惊的村庄旁流过,甚至威胁着科隆——他心目中的女王。在两岸干着的和干过的一切,似乎都是开玩笑,一个只不过延续了两千年的玩笑,那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持续不断的梦;强大无比的工业背景在愚蠢的乐观主义鞭策下日益稠密,日益咄咄逼人。工业的污秽把莱茵河染成了欧洲最肮脏的河流,但却并不能夺去他的庄严,他可以既是肮脏的,又是庄严的。
千百年中锻造的大量诗歌已规定了什么是莱茵特色;在诗人眼中,莱茵河始于吕德斯海姆,止于波恩;从波恩到吕德斯海姆这一段只占莱茵河总长的近十分之一。像施台凡·格奥尔格这么一位严格的大师都是充满莱茵特色的,还有像伊丽莎白·朗盖瑟这样感情丰富的,忧郁的,出于深沉的幽默而与天使和魔鬼打成一片的女诗人亦然。莱茵特色体现在莱茵上游旁那些宁静的烟草农村庄,体现在一些风格迥异的城市,如科隆和杜易斯堡,杜塞尔多夫和美因茨;诗歌中的“莱茵特色”甚至在它们所讴歌的那一段中也不是典型的:葡萄种植意味着艰辛的劳动,而旅游只有一个短暂的季节;一年内的大半时间中,人们毫不粉饰打扮地生活在村庄里,那是些以前的城堡所管辖的徭役聚居地,狭小而阴暗。一旦这些村落戴着葡萄叶编织的花环酗酒狂欢,莱茵河总是要瞥一眼上面的收款帐台,瞥一眼结算数字,而幽默也早已变成了商品。那些装扮成圣母的美丽的莱茵姑娘们,嘴角上难免挂上一抹冷淡的表情,眼睛里总会含着嘲弄的强硬。迫使古代居民扛着大石头和柱端沿莱茵河左岸北上的那种理智,在今日莱茵河畔的那种献身精神和脉脉温馨中多多少少还残存着。
(黎青 译)
【作者简介】:
H·伯尔(Heinrich Boll,1917——1985)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小说家。他的成名作是1949年的中篇小说《列车正点到达》,此外还有短篇小说集《流浪人,你若到斯巴……》长篇小说《亚当,你到哪里去了?》、《一声不吭》、《小丑之见》、《丧失了名誉的卡塔琳娜·布鲁姆》等。197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鉴赏】:
乍一看这是一篇平淡无奇、质朴无文的散文,然而细细一读,其中的滋味越品越浓,越体会越深,《莱茵河》不是正向我们简单地讲述莱茵河的地理位置、历史沿革、两岸居民,而是更多地描绘了它作为一个民族的统一的象征对于两岸人民的意义、描绘了被近代工业污染了的莱茵河的现状,也描绘诗人眼中的莱茵河,平淡和缓的叙述中,隐含着作者内心深处对于这条大河的深情厚爱以及反对专制统治、珍惜和平的内心追求。
一开篇作者就说“莱茵河是男性的”,两岸的城市及城市的石头象征专制性的统治,许多统治者想把它变成边界,但都未能成功,因为生活在莱茵河两岸的人民是息息相通、历代相续的,他们讲着同一种语言,有一种历史形成的相同的感情,分裂主义在这儿永远不会得逞。作者对莱茵河的感情也包括了对莱茵河两岸的人民的感情,他以博大的胸怀讽刺了那些妄想分裂的统治者,同时表达了对于和平统一的社会的向往:莱茵河的两岸有着同样的法律、固定的桥梁,没有战争也没有专制,虽然,战领军成了长期的存在。
莱茵河从历史的沉重与挣扎中走出来,却又遇上了人为的和工业的灾害,莱茵河的美丽成为换取货币的商品,而愚蠢的乐观主义更使工业急剧膨胀污染了河水,但是无论如何,在作者眼里,莱茵河具有着永恒的魅力与无可取代的美。一片阴森森的、非凡的原始风光笼罩着它,只有它庄严如故,而两岸的一切都短暂易逝,作者着重描述莱茵河的奇伟、壮美、庄严,再一次证明它是“男性的。”
然而莱茵河也具有丰富的感情与忧郁的宁静,诗人们讴歌它。村庄上的农人在它两岸艰辛地劳作着,连节日里装扮成圣母的美丽姑娘们嘴角也难免挂上一抹冷淡的表情,眼睛里总含着嘲弄的强硬,仿佛与莱茵河一般,也都具有“男性的”气质。
本文的语言质朴、刚硬、也具有一种“男性的”气质,与全文的内容、情感浑然成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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