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茉莉花
很多年前,上学途中,总会经过一个花坛。花坛里有一种常绿灌木,夏秋时节,开着洁白香浓的小花,简约芬芳。小花且开且落,枝上地下一片雪白。那段时日,爱穿一身洁白的衣裙,梦想自己也成为洁白的一朵。
去岁初夏,在花鸟市场见到一盆花,蓝白相间的瓷盆,碧绿的枝叶,衬着三五成簇的花蕾,小如米粒,大如珍珠,像极小极小的星星,像女孩未发芽的心事。隐了多年的情愫,如水般逸出心间。立在那盆花前,良久不忍离去。卖花的妇人说,买一盆茉莉花吧,不贵,又好养。满心欢喜将它捧回了家。
第二天清晨,一阵熟悉的花香,缭绕满室,浓烈不失清纯。几粒“白珍珠”于夜间悄然绽放。柔嫩的碧叶衬着重重叠叠的花瓣,素洁婉丽。枝叶间又添了许多米粒般的花蕾。
女儿问:“妈妈,什么花呀,这么香,这么小?”
“茉莉花呀。”
“好一朵茉莉花……”女儿唱了一句,“原来是它。”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此刻,对着它吟唱《茉莉花》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这首扬州民歌,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一直得到世人喜爱,在许多重要场合中,几乎都可听到它那优美的旋律。十余年前,美国向太空发射一颗寻找外星生命的宇宙飞船,飞船里所载的世界名曲中,中国唯一入选的就是这首乐曲。美丽的茉莉花,值得拥有这样优美的乐曲。
江南女子极爱洁白芳香之花。每个庭院里,几乎都种有茉莉、栀子、玉兰、玉荷这样的花树。花儿开了,女人们顺手将它们插于发间,或别于襟前,走到哪里香到哪里,将简朴的生活点缀得优雅而富有诗意。茉莉花开的日子里,每天清早,我会摘下两朵,戴在女儿的发辫上,看着她背着书包迎着朝霞上学去,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柔情。
也曾相闻,在许多国家,姑娘小伙喜用茉莉花表达情谊。若是有人收到异性送来的一束茉莉花,等于向对方表白:愿我们的爱情,如茉莉花般,纯洁无瑕,质朴芬芳。这样美好的爱情,谁不渴望?
一个个平淡的日子,因了茉莉花的陪伴,变得格外温暖芳香。在剪枝、摘心、浇水、施肥中,看着它抽芽生枝、挺拔茂盛,深得养花之趣。许是茉莉花感念我悉心照料的情谊,花期从初夏一直延续到深秋。小小枝条,何以蕴藏着如此浓烈的美丽和芳香?虽猜想不透,却惊喜有加。晚间,对着茉莉花,捧一本书,喝一盏茶,随性摘一两朵花,置于杯中,杯中尽释馥郁之气。书香、花香、茶香,一举三得,真是享尽了人间无限的美意。夜深了,折一枝花伴于枕旁,“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犹觉玉肌凉”,那又是一种怎样的奢侈呵!
将修剪下的枝条,通过生根蕴枝,植于室外花坛,盼望来年开出朵朵洁白的茉莉花。花开之时,路过的你,尽管放心采摘吧。谁会忍心骂一个爱花之人呢?若是坛边的素门正立着种花的人儿,能邀你同唱一曲《茉莉花》么?
家有枇杷树
对于枇杷树,始终心怀歉意。
初时,并不识它。许多年前,朋友来我家,指着庭院墙角边的一棵树,说:“你种了枇杷树呀,它的叶子是治咳嗽的良药呢。”
我有倚墙吃水果的习惯,随手将皮、核扔在脚下的泥土中,任凭它们腐化成土,或被鸟儿叼走。从未留心,小小果核,何时生了根、发了芽。清扫时,一次又一次将墙角边的野树们连根拨起,见这棵舒展着修长碧叶、亭亭玉立,有些不忍,便留了下来。
自从朋友一语点破,对于枇杷树,就会在需要时想起。遇到家人咳嗽,就掐下十几片叶子,清洗干净,撕碎,和着冰糖放入砂锅,用文火炖半小时,给他们喝下。一天两次,多则一周,少则三天,咳嗽之症竟不治而愈。朋友、同事也会不时来索取枇杷叶。无论怎么摘取,枇杷树依然枝繁叶茂。
枇杷树有无穷的生命力,秋冬之际,当许多树木纷纷落叶时,它依然欣欣向荣,银灰色的枝条沐浴着阳光的抚爱,片片绿叶轻轻地随风摆动。为了争取阳光,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生长,几年时间,已高过二楼阳台。叶子们或调皮地伸进防盗窗的栅栏向我招手,或贴着玻璃窗向内张望,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合上书卷,凝视着浓得化不开的绿,心头弥漫着欢喜。
转眼间,枇杷树已葳蕤成巨伞状,树枝越过墙头,蔓延到邻居家。邻居说,你那枇杷树,只长个子不结果,锯了它,种别的果树吧。费了好大劲儿,锯了大部分树枝,只留下树干和窗前的那叉树枝。才发现,枝上竟挂着好几串青枣般的果子,原来,它结了枇杷。望着一地的树枝,后悔不已。几个月后,在仅有的那叉树枝上,小枇杷黄了。摘一颗放入嘴中,涩如青梅,实在吃不得。也不怨,对于一棵野枇杷树,我从未寄予太大的期望。
去冬某天,推开窗,一缕缕清香飘然而至。张开鼻翼,贪婪地吸一口,那丝香,那丝甜,那不是枇杷香吗?!定睛一瞧,一簇簇白色的小花,隐匿在浓密、宽大的叶间,若不是花香泄密,还真发现不了。一月之间,满树的素花,这簇谢了那簇开,空气中飘溢着好闻的花香。屋前屋后,每逢行人经过,都会伫足,喃喃说一句“真香”,一副醉了的模样。看着花儿凋谢然后结果、成熟,看着一大群鸟儿栖在树上啁啾、欢快地啄着枇杷,朋友劝我,要不将野枇杷树嫁接一下。我始终懒得行动,对于一棵野树,有叶可吃,有花可尝,有香可闻,早已足够。
今年初夏,乒乓球般大的枇杷挂满了一树,金黄耀眼,满树溢香。多美的丰收图!轻轻叹口气,摘一个枇杷,剥了薄皮,粘稠的汁水流了下来,禁不住放入口中。天哪,什么时候起,它竟变得如此美味?浓浓的甜、微微的酸,是我实在不敢寄予的奢望。
心里漫过潮水般的欣喜,鼻子开始发酸,为它太多的给予。
夜听金盆捣凤仙
春日里,朋友给我几粒花籽,小而黑。问她什么花,笑而不答。随手将花籽撒在院子的角落。数月后,角落里开出一簇簇五彩缤纷的花,像一只只彩蝶。咦,那不是凤仙花吗?
打从记事起,就识凤仙花。夏日里,家乡的屋前院后、路旁篱畔,到处有它的踪影。凤仙花如同乡间野草,花开之前,无人理会。待花一开,总有女孩发出惊叹:“我家柴房边的满彤红开了!”盼了一年的朋友,突然而至,女孩们喜不自禁。那时,我们唤它“满彤红”,或“指甲花”。很久以后,才知道,它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凤仙花。
之后,隐在各处的凤仙花,像得了令似的,几天内齐放。那些角角落落,因着一丛丛的凤仙花,变得热闹、明丽起来。凤仙花是顽强的,任凭烈日炎炎,不管狗踏鸡啄,那红的、紫的、白的、黄的花朵,开得缤纷灿烂。等到花尽,每一朵花结成一个鼓囊囊的苞,过段时日,稍一触及,黑色的花籽便从椭圆形的苞里“嘭”地裂开,粒粒急散,来年,每一粒花籽又长成了一株凤仙花。
我家的后天井,凤仙花年年开得浓烈。奶奶说,蛇怕凤仙花,种上它,蛇就不敢来。在这间屋里,从未见过蛇,很可能得益于凤仙花的庇护。
凤仙花盛时,奶奶会将花摘下。星光下,将凤仙花放在小凳背面,和着明矾,用刀背细细捣成糊状,然后,将花糊放在野麻叶上,再将它敷在我们姐妹的指甲上,最后裹上野麻叶,扎上棉线。在家乡的风俗中,中指不作染红。有人说,染了中指,姐妹间要生分。奶奶说,留着中指,是为与红指甲相衬,红白相间,才显好看。如果花糊有余,奶奶就将它敷在自己的小指上。第二天醒来,急着褪去麻叶,翘着手指,姐妹间比试谁的指甲最红。一个夏季,女孩们要将指甲染上几次,才觉得够红、够美。清代袁景澜曾咏:“夜听金盆捣凤仙,纤纤指甲染红鲜。”乡间的女孩,尽管人人都捣了凤仙、染上红鲜,却从无金盆相配。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板凳捣出的凤仙,一年又一年给女孩平淡的生活染上了美丽的红。
不知不觉间,我已摘下一大捧凤仙花。那么,就在今夜,叫上妹妹,来一次“夜听金盆捣凤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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