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外公坐在床边对我笑,我从门口走进,明明是逆着光,却仍然清晰的见着外公脸上笑容的纹路。那笑容是喜悦的笑容,是多年未见忽然见着的亲近与开怀,外公招着手,让我走近他,我感觉我一走近,外公的手就会抚在我头上,我不记得小时候外公曾经有没有过摸着我的头与我说话,但在心底,我总觉得,长辈与孩子说话时,间或摸一摸孩子的头,对孩子是一种肯定与抚慰,我很喜欢那样的情景,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氤氲着温情的气息。
可我不敢走近外公,我摆着手,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紧张得很。阿公,你都去世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还在呢?
我想我是见着鬼了,我有点怕,但想着,这是从小把我带大的外公,绝对是不会害我的,于是我虽然怕着,却并不想逃跑。
外公仍在招手,笑着,很恳切的想要摸一摸我的样子。可我实在不敢,我知道对面坐着的外公是鬼,是魂,早已不属于这个阳间。于是我就说,阿公,你不是早已经死了么?我不敢过来呀,你不能怪我。
这话说完,外婆从外面进来了,外婆推着我往外公那里去,哎呀,我忽地想起来,外婆也已经去世几年了。对于外婆,我是没有半点害怕的,哪怕知道她已不在人世。可是,阿婆,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有些挣扎不想往前。
终是比不过外婆的力气,被她推着到了外公的面前,外公伸出手,似乎在我頭上摸了一下,不争气的我,醒了过来。
我的记忆里,一直是外公年老的样子,即便是我幼儿时期留下来的照片中,外公都是年老的模样。我从一出生,一直在外公外婆家住到十岁,两间小屋子,我和外婆住里间,外公住外间,外间既是客厅,又是厨房。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与外公之间的交流似乎却并不多,最起码我现在仔细搜索我的记忆,能找出的片断太少。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读小学,外公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我不知道他坐在门口干什么,记忆中那时候那个方位并没有太阳,外公不是坐在门口晒太阳,难道他是坐在门口看着我怕我乱跑?可我明明从他视线以外的地方晃荡了一圈,也没听见他叫我回来。或许,外公仅仅只是无聊,于是随便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发呆?还真没人知道了。
我刚才晃荡到了屋子右侧坡下的池塘边,我望着池塘心里想着里面有多少大鱼,如果我能捉一条大鱼回去就好了,阿婆一定会很开心,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夸我。我想像着自己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光着脚到池塘里徒手就能捞到一条大鱼,然后抱着这样的战利品开开心心的向外婆显摆。可想像终究是想像,指望一个短胳膊短腿的不满六岁的瘦弱小女孩去池塘里徒手抓鱼,果然还是想像比较快些。于是在想像完毕后,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就晃荡回去。
晃荡回去就看见外公坐在门口,外公见着我,对我笑。我一时也没想到还要去哪里晃荡,我想起了我在池塘边对鱼的想像,于是我就对外公说:“你说,如果我捉了一条鱼回来,你会怎么讲?”
我到现在都很清晰的记得外公的回答:“那就是那条鱼跳到你手上来了。”
那时的我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意,于是我又问:“你说,如果我捉了一条鱼回来,你会怎么讲?”没错,我问得跟之前一模一样,连字都没改一个。
“我想肯定是那条鱼跳到你手上来了。”
“你说,如果我捉了一条鱼回来,你会怎么讲?”我不依不饶,仍然这样问。
外公还是笑,脸上、眼角、唇边都是笑纹,皱皱的,外公的回答这次多了一点内容,但也仍然没有变:“我想你在池塘边玩,那条鱼就跳到你手上来了。”
我还记得那时我愤怒的心情,我气得把这个问题问了最少五遍。外公的回答依旧不变,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捉到了一条大鱼,难道你不应该表扬我吗?不应该夸我吗?鱼自己会从池塘里直接就跳到我手上吗?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从没见过有人站在池塘边,鱼就会自动跳到那个人手上?这鱼明明就是我辛辛苦苦从池塘里捉来的!我觉得跟外公说话很没意思,于是我不理他了,板着小脸走进屋去,尔后又从里间屋子的门蹿到别处去玩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小女孩多么的幼稚、天真、可爱!原来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么整天胡思乱想着游游荡荡的过着我的童年。那也是我记忆中与外公说话时间最长的一次,却以单方面的不欢而散告终。那时的外公定然是根本无法想像得到小外孙女脑袋里装着什么样的念头,于是他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他心里的答案。那或许也是大人的世界,在大人的世界里,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可能会有所作为,除了鱼自己跳到岸上、跳到孩子身上、被孩子捡着,孩子不可能有本事能够捉一条鱼回来!于是外公的回答合情合理,最为现实。可孩子不一样,孩子的心里觉得自己的本事可大了,简直是无所不能,可以是英雄、可以是神仙……拥有无穷的力量,但凡是孩子小小的心灵里能够想像得到的,孩子都能够做到。外公只能以现实为基准做出一个回答,于是外公就输了,就被小小的人儿跳着脚、怒声怒气地给脸色看。
孩子在与外公的问答中脸色很难看,声音一点点尖锐起来,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就差动手挠上几爪子,外公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很温和很温和地看着孩子,外公不会跟孩子计较,外公自然而然地包容孩子。
我每天都做好几个梦,一个月下来,百来个梦都做得到,外公却很少入梦来。好不容易梦见一次外公,我却畏畏缩缩地害怕,醒来才知道后悔,在梦中,哪怕仅仅只是在梦中,如果能多和外公说说话就好了。我想问问外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和外婆在一起生活。我过得还好,勿念,永安!
上一篇:《采秋》张颖辉散文赏析
下一篇:《与一只狐狸的缘分》芦苇散文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