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怀二胎,住医院。
按照昨晚的约定,今天我送儿子熙熙上培训班,岳母去医院服侍老婆。
一大早,我起来洗脸刷牙。刷牙后,我服了降血压的药——刚过不惑之年,因肥胖,加之遗传,我有了高血压,已服药三年。医生说我将终生服药。
我掀开燃气灶上锅子的锅盖,一锅土鸡肉,点缀着两个土鸡荷包蛋。我知道那土鸡肉是给老婆补身子的,那两个土鸡荷包蛋呢,一个是给我的,一个是给儿子熙熙的。岳母肯定到楼下锻炼去了。上午九点左右,她会去医院,正好是老婆开始打吊针的时候。
我感觉只吃个蛋,有点儿单调,就算再喝杯牛奶, 还是觉得若有所失。我想下点面。我问儿子,熙熙,吃点儿面不?熙熙说,不吃,要吃烧卖。熙熙就打电话给岳母,询问烧卖放在哪儿。岳母说,烧卖放在冰箱的冻柜里了。因我家里有三个冰箱,熙熙就问哪个冰箱。找了一气,才找出烧卖来。
我把燃气灶上另一口倒扣的锅翻过来,接了点纯净水放进去——我家装了一套净水系统,自来水自动纯净——据说,好多卖山泉水、矿泉水的,都是用这种净水系统净化自来水,自来水摇身一变而成为身价倍增的天然山泉水、矿泉水。我总是感叹,我的童年时代,随便哪条沟里的水都能喝,河里的水更不用说,池塘里的水也能饮用。
我扭了下燃气灶上的按钮,火苗噌地亮出红彤彤的脸膛,锅里的水就吱吱吱吱地歌唱起来。我在锅里水上放了一个铁架子。熙熙把冻得结实的烧卖倒进碗里,把碗坐在铁架子上,盖上透明的锅盖,锅里蓬勃起雪白的水雾。他就着湿毛巾把烧卖端出来。我就开始准备下面的事。
我找了一只碗,先用自来水冲一下,再用纯净水晃荡一下。我把那口装着土鸡肉的锅里的土鸡荷包蛋用铲子撮出来,放在碗里,把岳母早就放在锅旁的一碟酸菜夹了一点儿放进去。我就开始去找面条。我这个人对面条很挑剔。那种很宽的拉面,我不喜欢。那种细柱形的面条,我也不喜欢。我就喜欢那种不宽、不窄、不圆的面条。这缘于童年时代对于面条的顽固的印象。小时候吃的面条,长长的,横截面是非常细小的长方形,土灰色。记忆里根深蒂固的是,姆妈说,富强粉面条最高档,吃起来爽口。
我打开橱柜的第一格抽屉,发现面条有点宽,心里产生了抵触情绪。打开第二格抽屉,发现面条是细圆柱状,也不喜欢。打开第三格抽屉,面条还是细圆柱状,本来心里有点儿不爽,停顿了一下,索性看一下,拿出一筒已撕开了口子的面条。不拿不知道,一拿吓一跳。面条上爬满了黑色的小虫子。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那虫子爬的不是面条,而是我身上的每个微微张开的毛孔。我正想把这筒撕了口子被虫子占领的面条抛掉,但几乎是瞬间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脑海——醍醐灌顶般,我转念一想,认为这筒面是最好的面条。
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位省委常委、统战部长有个吃面条的习惯。她家的柜子里分门别类摆了很多种面条。对每种面条,都故意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每当她偶尔亲自下面条,或者平时嘱咐家人或保姆下面条时,都要看一看面条是否生了虫子。凡是生了虫子的,也就是说,被虫子吃过的面条,她才吃。在她看来,对于转基因的面条,虫子聪明,不吃。而常人总是无法辨认食品是否转基因。在这一点上,虫子永远比人类聪明。虫子总是选择非转基因的食品下手。
我拿出这筒撕开了口子的面条,在垃圾桶上摇曳着。虫子像扑扑簌簌的云,落进垃圾桶——不,是云彩栖落在垃圾桶。
我把彈落了虫子的面条放进了锅子的沸水里。这把从众多虫子嘴里抢过来的面条,在沸水里竞相晒出雪白的肚皮。我就想起陪老婆在医院产科区时,无意瞥见的许多孕妇的雪白的部分肚皮。那些孕育希望的肚皮,那些曾经势如破竹、现在却面临众多困境的肚皮。我想起一位80后的朋友做试管婴儿,花费了3万元,却以失败告终。我就突发奇想,如果这些不孕不育的人,每次都吃虫子吃过的食品,也许生育问题,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虫子吃过的面条在开水里歌唱。我想,被我粗暴弹落的虫子一定在垃圾桶里强烈抗议,或者嘤嘤哭泣。
我突然想起转基因的大豆油,就连繁殖能力最为旺盛的老鼠吃了也会丧失生育能力。老鼠总是喜欢打地洞,是因为它们的牙齿长得飞快。而牙齿飞速长的时候,正是它们的发情季。我不知道老鼠一年中有几个发情季,反正不止一个,生下的鼠崽一窝又一窝。可是一生崽就一窝一窝的老鼠,吃了转基因的大豆油,竟然丧失了生育能力,真是骇人听闻。可见,老鼠比人类聪明不了多少。或者说,人类比老鼠聪明不了多少。而比起形如草芥粒子甚至尘埃的小虫,老鼠是傻瓜,人类是白痴。
我突发奇想,给第一个抽屉里的每筒面条撕开一道口子,让虫子来检验,让它们惊为天人的智慧的太阳破土而出;给第二个抽屉里的每筒面条也撕开一道口子,为聪慧的虫子打开花朵般幽暗、芳香的通道。
我又产生幻觉,我撕开的分明是一道又一道伤口。
一道又一道伤口,分明是血红的眼睛。
地球的圆睁的血红的眼睛。
忧郁得病了的地球的血红的眼睛。也许会凋谢成苍白。
……
我甚至想,能否给儿子喜欢吃的烧卖撕开一道闪电般的口子。可是撕开口子后,放在电冰箱的冻柜里,虫子怎能越过这绵绵冰雪的冬季?
我忽然想提醒岳母,凡是给老婆吃的面条,一定要煮生过虫子的面条,让她腹中的二胎吮吸经过虫子检验的非转基因的面条提供的营养,老婆的血脉运送的经过母体加工过的营养。但营养的最终的溯源母体,或者说是根,却是自然的未被科学扭曲的大地。
尘埃般的虫子,聪明过人的虫子,令我肃然起敬。我们应该咀嚼它们蚕食过或者正在蚕食或者准备蚕食的食品,不要吃它们抛弃的哪怕是光鲜亮丽的食品。
也许虫子是简单的,而人类是复杂的。
虫子因为简单而聪明。人类因为精于算计,而最终被自己算计。比如,科学是双刃剑。
也许,在一场新的饮食革命中,名不见经传的虫子将成为先驱,载入史册。
虫子因简单自然而生的智慧为人类的梦想插上了简单的翅膀,回旋的翅膀。
与虫争食,恍如悬崖勒马……
上一篇:《与你同茁壮》乔忠延散文赏析
下一篇:《再说天气》陈传席散文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