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仲夏,又到杭州。趁着夕阳的余晖还没从宝石山上泻落,赶紧打上车,直奔苏堤。
每次去杭州,我几乎都会去西湖;而每次去西湖,又必去苏堤。我喜欢夏夜的西湖,绿荫垂柳,游人如织,璀璨的灯光映照着曲院风荷的田田碧叶,哪怕没有风,我也能感受到习习的清凉,包裹着我,消退着一天的燥热。沿着长长的苏堤走回来,转过岳庙,在湖畔的长堤旁坐下,忽而听到哪里弥散开来一阵凄婉悠扬的二胡声。不用说,那就是瞎子阿炳的名曲《二泉映月》。
一直很震撼于那首曲子,震撼于一个双目失明的盲人,竟然能够从他的二胡下拉出这么首令人肝肠寸断的乐曲来。很多次,我都在想象那个瞎子阿炳的模样,那个流浪的音乐天才,是不是应该身材黑瘦、凌乱着头发却仰着坚毅的额头,手挽一把二胡,穿越在世俗的凄风苦雨中,身后飘洒下一串串凄凉低沉的音符……其实我这样想象阿炳,是卑鄙而世俗的,阿炳终究是阿炳,瞎子阿炳的真实形象是什么样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自己苦难的一生,给世界音乐殿堂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他一生都在漂泊,一生都在流浪,只有音乐根植在他的心里,从没流浪过。据传他一生谱曲七百多首,但是给世人留下的仅仅只有六首乐曲而已,其他的,都成为了飘渺的传说。
似乎每一篇有关瞎子阿炳的记述都脱不开悲苦的记载,而正是这些悲苦的文字记载更让我深入到阿炳的内心,让我更加透彻地了解他生命悲苦的足迹。在浙江,有一位知名诗人白马的叙事长诗《阿炳》,更是以悲壮的文字,记录了阿炳一生的遭遇和他的才华成就。这个一生以音乐为伴的瞎子阿炳,在1893年8月24日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出生在江苏无锡东亭的一个小镇上。也许是悲剧的命运炼狱,造物主补偿了他伟大的音乐天赋。他一出生就被遗弃,使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母爱。20岁时,父亲终于和他相认,相认,却又残酷地成为了永别。从此,瞎子阿炳背叛生活、叛逆世界,而最终穷困潦倒,自暴自弃。他叛逆人世,但他却从未背叛音乐,音乐成了他穷困潦倒生活中的唯一寄托。1928年,在瞎子阿炳35岁风华正茂的年龄,却又双目失明成了真正的瞎子。瞎子阿炳,成了街头的流浪艺人,沿街卖艺乞讨长达二十多年,直到1950年12月4号,瞎子阿炳带着一生的苦难离开人世。
瞎子阿炳艰难的一生,他延续的不是生命,他延续的是音乐。《二泉映月》,是瞎子阿炳的命运交响曲,哀愁而不怨恨,忧郁但不困扰。他的琴声,是弦上流淌的凄艳的月光,一如我今夜坐在风景如画的西湖边上,掬动着夏夜的习习凉风,倾听着这首不朽的《二泉映月》,我仿佛看见,在那片清冷的月色下,抱着那支破旧的二胡、露宿街头的瞎子阿炳,他内心的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我恍然领悟,那《二泉映月》的曲名,不正是瞎子阿炳脸上的两行泪痕映照着那轮凄楚的冷月吗?
二
坐在湖滨公园的长堤旁,想离开,却抬不动腿,只好顺其自然地沉浸在这凄婉悠扬的《二泉映月》声里。在灯火辉煌的西湖上滚动出粼粼波光的奇妙,似乎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调动起来,都随着这音乐而流动起来。杭州的夜色里,不仅有远处美丽的华灯,隔着西湖还能看见宝俶塔和远处雷峰塔的黛影,而《二泉映月》的每一个音符,似乎都化作了湖面上浮动的点点波光,舒缓地流淌进我的心里,拨动着内心最柔软的部位。这一曲《二泉映月》虽然听过无数遍,还是感觉有些什么东西让人难以割舍而不忍离开。
不知是西湖的夜色应和着《二泉映月》,还是《二泉映月》应和着西湖的美景。只是我心甘情愿地坐在那里,倾听着、再倾听着,直听得西湖的每一条长堤、每一处美景,都融化在了这音乐里。
抬头眺望,不远处的苏堤上依然人流不息。南宋文人祝穆在《方舆胜览》中把“苏堤春晓”列为西湖十景之首,元代又称之为“六桥烟柳”而列入钱塘十景,足见它自古就深受人们喜爱。苏堤望山桥南面的御碑亭里还立有康熙亲笔御题的“苏堤春晓”碑刻。苏堤是北宋文豪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所修筑,苏堤南起南屏山麓,北到栖霞岭下,全长近三公里,它是疏浚西湖、利用挖出的葑泥构筑而成的。苏堤两旁遍植桃柳,苏堤旁遍种花木,有垂柳、碧桃、海棠、芙蓉、紫藤等四十多个品种,四季景色各异。每逢阳春三月,柳树成烟,掩映湖面,特别是晨曦初露抑或月沉西山时,轻风徐来,柳丝舒卷飘忽,风趣横生。漫步在堤上,鸟语花香,意境动人,故称之为“苏堤春晓”。最动人心的,莫过于看长堤延伸,六桥起伏,湖光胜景如画图般展开,多方神采,万种风情,供人领略。西湖苏堤由南而北有映波桥、锁澜桥、望山桥、压堤桥、东浦桥和跨虹桥六座桥,杭州人将这六座桥俗称为“六吊桥”,桥栏杆全部采用青田雕刻民族形式图案,保持古桥原有风貌,民间有“西湖景致六吊桥,一株杨柳一株桃”的歌谣,为西湖打造出人间天堂的浪漫情怀。而西湖的这些浪漫情怀,配上今晚的《二泉映月》,犹如在一匹美丽的锦缎上横切一刀,更是满耳的裂帛之声。
在我所到过的那么多城市中,我最喜欢杭州。杭州,不但有深厚的人文底蕴,更有处处如画的风景。在西湖的湖滨小道上,不管是漫步或者静坐,只要你抬头看,任何季节的任何角度,映入眼帘的都会有一番惊喜。在春天里,有“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浪漫;在夏日里,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浓艳;在秋季里,有“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清秀;在寒冬里,更有“至今寒窗风,静送枯荷雨”的意境。在这样如诗如画的景致里遇到《二泉映月》,让人听得“直把杭州作苏州”了。
《二泉映月》的乐曲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戛然而止,而我依然坐在湖畔的长堤旁,依稀的月光透过树梢,投射下来,碎碎的,和《二泉映月》一样凄婉。有游湖的画舫划过,西湖的湖面上荡漾开来了一圈圈波纹,淡月掩映下,闪动着,推近到我的脚下,可是为瞎子阿炳伤痛的命运划出一道浅浅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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