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阳历四月份,妈妈病重住进了医院,刚好是早熟的大樱桃上市的时节,因稀少而价格显贵,花了一百元钱,给妈妈称了二斤。
深红色的大樱桃,颗颗像包浆颇佳、色泽圆润的宝石一样可人。看到它们,妈妈蜡黄的面颊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妈妈是肺癌晚期,住院时,医生就提醒说,她的生命可能只有半年左右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家里人如遭五雷轰顶、天塌地陷一般。三年前爸爸因病去世的伤痛依稀尚存,妈妈又将要离我们而去,我们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掏空了。我被投进了自责的长河中,终日饱尝悔恨的泪水。为什么妈妈的病不能被早一点发现呢?有的时候,(因为我是长子)我疑神疑鬼,总是觉得是因为自己此生欠了什么孽债,才使父母的阳寿大减。我们兄弟几个请了北京的专家,制定了靶向治疗方案,也没有很好地控制妈妈的病情,无助的情绪弥漫着那段阴沉沉的日子。
妈妈一直没有从我们的嘴里知道她自己真实的病情。可是,每天大把大把脱落的头发似乎给她提了醒,或许,她心里早就明白了,只是和我们一样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也不知道大樱桃在妈妈布满皱褶的双手上轻轻地摩挲了多少个来回,才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里,慢慢地,深红色的大樱桃在妈妈尚白的牙齿之间来回滚动着,久久不肯下咽。
过了好久,妈妈说,她是第一次在四月份吃到这么好的大樱桃。听到这话,我顿时感到脸上发烧、心里发酸。山海关是全国著名的大樱桃产地,在家乡这东西并不稀缺,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也不拮据,不差买大樱桃这点钱!
从那时起,除了多陪妈妈之外,我们几个孩子就是换着样地买些时令水果给妈妈吃,因为这些都是她老人家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
妈妈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主治医生悄悄地告诉我,要有个思想准备。
突然有一天,妈妈把我们买的水果丢到了地上,而且将我买给她的大樱桃扔到了我的脸上,也就是那几天,她不分昼夜地指责我,说我不懂过日子,骂我大手大脚,把我有生以来的不是全都数落了一遍。
妈妈过日子节俭是出了名的。平时,只要我们小字辈的没来蹭饭,街坊邻居的大姨大妈无不用调侃的口吻道:“老杨太太又吃‘狗剩’了吧。”
住院后,她经常咳痰,大量用纸,开始是餐巾纸,后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改用手纸,而且要我们专买带撕缝的,凡是撕缝超过一掌大的,都必须从中间再撕一道,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在病情稳定的时间里她就自己干。看着妈妈颤颤巍巍的双手吃力地撕着一块块短小的手纸,我的心都被撕裂了。
这些我都理解,只是想不明白一直都很慈祥的妈妈为什么突然变得暴躁起来。难道是被病魔折磨的后果?直到妈妈走了好长时间,才从家人嘴里得知,妈妈是故意而为之。她对我弟弟说,老大心重,你爸爸走时,给他折腾个半死,到了我这儿,不能再这样了!
我忍不住泪如泉涌,用心良苦的妈妈,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不惜自毁在儿女们心目中慈母的形象来减轻儿子的失母之痛。
从那一刻起,大樱桃成了我对妈妈寄托哀思的仙果。年年大樱桃下果时节,我都应山里朋友之约带着家人去采摘大樱桃。红红火火、挂满树干的大樱桃,会燃烧起我对妈妈不尽的思念。大樱桃真的成了母爱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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