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对远方,对未及之处,像儿童一样充满好奇,抵达的欲望成为生活之动力。及至中年,便知即使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那些远方,颇为伤感。后来,又侥幸。
我曾在网上,到处寻找西藏的图片细赏,那洁净的天空,纯净的海子,朴素的人群,虔诚的灵魂,让我的心灵每次为之颤抖。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我每晚坚持步行五公里,练习唱歌。我想和朋友们一起去,但认识的朋友中暂无人同行。想和家人去,老公极力反对,说我的身体不行,如果非要去,先把遗书写好。我对自己的身体也没把握。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五十已过,我想,今生可能去不成西藏了,很长时间,耿耿于怀。想,如果人活一世,连自己想去的地方都不能去,岂不是天大的遗憾么?
西藏不能去,但远近的风景名胜地,我说走就走。跟随旅行团蜻蜓点水般转了一大圈,除了人多,就是到此一游的照片。十年过去,我对旅游的热情渐渐冷了。
不去,给心灵留下一点念想不是很好吗?如果我把向往之地游完,我还有何启程的欲望?给心灵保存一片圣地,远距离地想象、欣赏、揣摸,用心灵体验那里的每一座高山,每一片森林,每一处古迹,永远装在心里,保持一个梦的影子,或许也好。这样想着,如此经年,我的心越来越沉静如湖。
即便有一天,我想出门远游,也不会随旅行团,我和相爱的人,慢慢走,走哪儿算哪儿,在喜欢的地方想呆多久呆多久。真正做一次心的行走,与自然人文的情景交融,而不是身体的走马观花。
有些人是只能放在心里的,不一定要相见。已故台湾作家三毛,钟爱贾平凹的小说,凡是他的书,她都深读复研之,而且是她的枕边书,走哪书跟到哪。她说,自己懂他的思想,懂他的忧虑,懂他文字里的一切。当然,她非常想见心灵相通已久的大作家。终于,她有一次到西安有事,走下飞机,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去拜见贾平凹。可是,当她准备迈步时,却迟疑了。她深知作家本人与其书本的距离。万一见面,影响了心中的美好感觉,岂不是太不明智了。踌躇再三,三毛还是没有去拜见贾平凹。她去逝前,剪下一绺头发,留下遗言,让其弟弟从台湾送给贾平凹。三毛带着一世的美好念想,去了天国。
人生若无残缺,会失去多少美好而令人痴迷的事物呢。
文学绘画书法雕刻音乐等,正是因为其艺术无止境,让喜爱它的人们,永远走在朝拜的路上。艺术让你朝思暮想,心心念念,却永难抵达。它让你总是不断奋进,不敢懈怠,走在探险而风光绮丽的路上。无论现实多么令人无奈沮丧,但艺术的远方,那一块永难抵达的圣地,驻在你的心中,充盈着你的人生。可以说,追求艺术的人,心中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心灵圣地。这种永难抵达,是无奈,也是欢愉。
自己写作十年,时常迷茫惶惑。写作的意義何在?写出的文字有多少人去读?值不值得继续写下去?基于上述疑问,我停下来,去参加合唱团唱歌,音乐,歌声,舞台,彩灯,热闹喧腾,忙碌开心。向来封闭宅家的我,开始结交善良开朗的朋友。突然感觉,除了看书写作,其他的事情也容易让自己快乐。然,一段时间过去,心总会有空落之感,好像丢失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静下来,坐在书桌前,内心就像窗台上的茉莉花,悄然打开,如此宁静安详。手握笔,翻开书,如同进入一片原始森林。是的,我的心灵圣地,就在这片土地上。很遥远,永难抵达,但,有这片圣地,有远方的召唤,我就有了前行的动力。如果很快抵达终点,或许就得往回走,也许会陷入新的迷茫。回首,最大的快乐,是行进在路上,享受接近圣地的感觉,他永远在前方,总有呼唤,一直有向往,多好。
许多刻骨铭心的爱情,大都是笑着开始,哭着结束。尽管如此,在爱情到来时,没有谁能够拒绝。纵观无数爱情,抵达相当于毁灭。所以,古人喜欢赏花未全开月未圆,留一点空间,去想象,去玩味。
十几年前,我在网上曾有一位无话不说的闺密风儿。她在北方,我在南方。她有一个网络异性知已,也是南方人。在网络中相识,深聊一年多,心心相念,日日网聊,思念成疾,还未谋面。一日,对方发来信息,说一周后要来风儿所在的省城开会,会后准备到风儿附近的一座城市游玩两日。此后,风儿寝食难安。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的相见,然真的面对现实,她又没有这个胆量。她确实很想与他在茶馆里,相视而笑,静静品茶,但是,即使这样正常的男女交往,在一个小镇上,也是会引起非议的,是不正常的。当然,她也希望和他有一个非常温暖的拥抱,但她怕双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出现意外。为了保险,她不想接触。然而,这种相见的机会是极少的,很可能此次错过,便是一生。她万般纠结。见与不见,折磨着她的神经。对方也未提见面一事。到了出发那日,风儿躺在美容院的床上,接到他的电话,问到哪里下车好,住哪个宾馆,因为他从未到过此地,不熟悉。风儿想了几秒钟,说了一个宾馆的名字,便挂了电话。那天是周六,风儿休息,周日也照常休息。她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不与他联系,他也不发信息。风儿对我说:我去了,可以解一时之渴念,然可能背负一生的包袱。如果见面,对方不如我意,又断了心中的美好想象。此次不见,以后还可以是知已,一旦相见,如果难以控制感情,对方倒没什么,自己可能陷入更深的思念折磨中。从长远来看,这样的相见并无多少益处。我说,不见,或许就错失今生,是一大憾事。风儿说:人生哪能尽如人意呢。人生中,有些事物是不能抵达的,远隔一条山谷欣赏风景便足矣。
两天过去了,他无声地离去。然后,网络那端传来他的报怨。风儿一笑而过。他们的友谊继续着慢慢淡下去,直至对方杳无音讯。风儿坦然平静,心无挂碍。她庆幸自己的坚持。她说:如果相见,对方迟早也会像过客一样消失,但会把痛留下,让自己一生难以平静。有的路就只能走到一半,再往前,可能就是深渊。
人生,很难抵达某一事物。即使旅游到某地,可能抵达了其地理位置,然却难抵达其肌理。我们知之皮毛,只知道风景人文之地的外观景物,但是她每个季节的轮换,历史的沧桑变更,她的荣辱,她隐密的内核,我们难知,书上所述也未必是历史的真相。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往往是赝品。
所以,无论如何,给心田留一块圣地,种植一种叫做想象的植物,丰饶生命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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