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有个措美县,行从山南往南的琼结过唐古拉山口,正式进入大山之中,围定一个小县城,若有突现盆地之感,惊讶于高海拔的群山,秃光光,没有植被,没有丹崖怪石,奇峰突兀,只是山系庞大,体态丰盈,像自古以来就荒寂,秉承了肋脦之姿与蒙尘般的枯色。
在这些死尸一般包抄的山间,措美县城十分年轻,打扮得长长的街道,疏朗,忽略繁华,显得大致为一座空城。如果街上有一片落叶,秋风可以将它吹至街道尽头。它不见车水马龙,熙攘喧嚣,好比无法提高地位而至于如此冷落。不管春夏秋冬,像沉湎于时光中的一个驿站,听不到来自远方而奔忙经由此地的马鸣、雁叫。
试想,这个措美用绣花针都挑不出美的措美啊,何美之有?
其实不然。
措美虽然县城小,但突显了山间小镇的风流,再现雪域高原上的一抹风景,顺着措美的河流,依山临水,淘洗着千年的粗犷,岁月悠悠,把梦想带向远方。
措美的水是很平常的水,不知自己的故乡,也不知奔向何方。但这水水质性粗,流泛有声。原来是从石头里打磨出来的,仿佛仅仅失去了棱角,而不能还归于天然的细嫩与温柔,清美与纯正。
谁知正是因为这水,粗制滥造,不拘小节,浊意经年,才于每个流经之地,总爱慷慨地向前轰鸣,从山谷、从没有起过床的河床传来,粗糙而悠长,没有过期期艾艾,体现了足够的大气、豪放、阳刚、雄壮之美!
措美河流之美,实际上来源于大山之美。可以说从大山里一路打拼,坚持不懈,含大山之英气,咀草地之精华,直奔一个主题——生命的力量,只有前进,没有倒退。
循着河流,目光撞击着一座座大山。措美的山如同敦煌莫高窟里的壁画,一帧帧永葆原初肥硕腴润的生态,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亦如挨连摆放着的泥捏,富实得顶天立地。即使千钧之力,雷霆之威皆无法摇撼,岿然如固,围成护卫措美县城的铜墙铁壁。殊不知它们还想更进一步地巍峨和雄峙,追赶喜马拉雅山的遗风余象呢。
这些山层层叠叠,连成崔巍峻岭。我站在河谷仰望一座单体山峦,已是一座相当高大的山了。当我行至大山之腰,放目鸟瞰,此山就挂不上号了,只是山下一个不过尔尔的山包,存心在大山脚下矮人观场,望不到想望到的东西而有些自惭形秽。
这些山很平凡,望不出什么养眼的地方,地貌山色,光裸裸的,像剝了皮的牲畜,可以任意宰割,怕就怕你没有锋利的屠刀了。也没有显示它们自身的高大,反而拙里拙气,笨笨熊似的模样。
我惊讶于这种平凡。正是由于这山的平凡,才显示出了它们的伟大。伟大来自海拔和谦卑,令人仰望的海拔和蔑视的谦卑,这是一种高尚的品性之美!措美之山美,在于它看似平常却高大,贫穷却富有。这就是骨子里的美,灵魂深处的美。
原来如此,世界上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像措美之美,水击云崖,雪色飞溅,光山崂崮,秃峰裸岭,雄浑而凄怆,原始又洪荒,呈朴实粗犷之美,平时难以发现。而这种难于发现的美便是真美,用感官感觉不到的,只有用思想领会到的美才是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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