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驱车至农家乐游玩,儿子远远看见立于大厅的风车,就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箭一般的冲过去围着它转来转去。一饱眼福之后,他伸出右手握住把手,兴奋地摇动风叶,还不停地招呼我们一起来玩。
都说云是风的故事,山是水的故事,而风车就是我的故事。风车对于儿子意味着好玩,而之于我则是无尽的情思。时光可以冲淡我对童年的记忆,却无法带走我对风车的感怀,因为我始终将风车印象藏在左心房最柔软之处。
风车,有些地方又叫风簸箕、风斗、扇柜。它可以分离秕谷、稻草,吹走麦壳,扇去糠和碎米。因此,对农家来说,风车必不可少。
木头制成的风车造型优美。顶上是一个方形的漏斗,车身有一根竹片与漏斗尾部相连,用来控制进量。抽屉形的出口呈四十五度角斜伸于外,米和稻谷等就从此处流出。风车口呈斗状,圆形的后半部中容纳着一片片风车叶,摇动近似“Z”字形的把手,风车就会飞快的转动。
小的时候,当我们想要伸手触碰风车时,大人就会一本正经地说:“小孩子不能转风车,会肚子疼的”。因此一般的小孩都不敢轻易转动风车。但总有一些淘气哥偏不信邪,会勇敢地去转动风车,而我则悄悄地躲在旁边观察。只见他们起劲地摇动把手,而且越摇越快,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但捂住肚子蹲在地上的情景却始终没有出现,让人少了幸灾乐祸的机会。
稍大一些,便有了和风车亲密接触的机会。每年农忙时节,从田里收割来的稻谷中有一些秕谷,还夹杂着稻草丝,这时就轮到风车粉墨登场了。
摇风车是父亲的专属。等到风车顶的漏斗装满稻谷,父亲就开始摇动把手转动风车,瞬间就有一股风从风车口冲出。他瞅准时机,轻轻将连着闸门的竹片下移一到两格。漏斗中的稻谷慢慢掉入风车肚,饱满的谷粒坚强地经受住风力的吹动,从抽屉形出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掉入箩筐。那些秕谷就像一个个调皮的孩子,纷纷从风车口腾跃而出,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后,落于地面之上。而那些体量较轻的稻草丝则如皮影中的孙悟空,在空中闪转腾挪,翻越几个跟斗之后,才心有不甘地降落地面。
渐渐地,父亲身前的谷粒越积越多,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圆锥形。他不时伸出左手轻轻将锥顶推翻,并用手转几圈,谷堆上留下几道圆形的波痕,而流出的谷粒随即又将波痕淹没。
漏斗中的稻谷从中间往下漏,留下一个旋涡状的浅坑。当稻谷慢慢浅下去的时候,我马上用畚斗到谷堆盛取稻谷,抱到风车边。母亲则接过我手中的畚斗,双手擎起举到风车顶,一粒粒金子般的稻子就纷纷从畚斗跃入漏斗中。
当稻谷快要漫过箩筐面时,父亲就停下手招呼母亲一起将箩筐抬走。这时,我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心翼翼地转动起风车,不过,转了几圈好像肚子也没有疼的迹象。这时父亲拿着空箩筐回来了,我马上停下来,他则伸出大手抚摩着我的脑袋,露出慈祥的笑容。
风车扇麦子的情景就更美妙了!大力转动风车,白色的麦壳仿佛一个个穿着白衣的精灵女孩,迈着轻盈的舞步,纷纷从风车口飞跃而出,又如满天飞起的玉蝶,扭动婀娜的身姿,慢慢飘落地面。邻家的小妹妹看见了,拍着手大声欢呼:“下雪啦!下雪啦!”是啊!远远望去,风车口处仿佛雪花飞舞,正如“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不一会儿,地面就银白一片,犹如进入银装素裹的世界。如果有时风车口正巧朝向翠竹丛,就会生动演绎一番“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的景象。
正因为风车的不可或缺,人们对它分外爱惜,每次使用完毕,马上将它抬回屋中,绝不会让它遭受一点风吹雨淋。一些人家在不用时还会用蛇皮袋、塑料布等盖在风车上,以免积上厚厚的尘垢。
无论多么美妙的东西,都难抵挡时代变迁的消磨。随着水稻产量大幅增长,人们不再为粮食而发愁,让风车少了更多的用武之地。一批批外出谋生的人,带上了曾经和风车一起劳作的勤劳品质,告别了土地,也告别了风车。
土地承包流转渐渐推广,农村种粮大户不断涌现,收割机因此异军突起。也许荷兰风车可以打败堂吉诃德,但在与现代化机器的碰撞中,我们的风车却有如堂吉诃德一般败下阵来。风车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居幕后,默默地立于房檐之下,在风吹日晒中,逐渐褪去光泽,即使积上厚厚的尘垢,也没有人去擦洗。
时光荏苒,世态炎凉演绎出了酸甜苦辣,那些属于风车的青葱岁月早已悄然逝去。房檐下的风车孤零零地立于角落,绝少有人问津,留下的只是对过去辉煌的眷恋与不舍。正因为被人遗忘在角落,风车过起了云卷云舒的日子,也得以于无声处倾听凡尘落素。
风车虽已远离繁华,但我从不曾忘却和风车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每当大雪纷飞之时,麦壳从风车口飘然而出仿佛雪花飞舞的景象,恍如就在眼前。
任何暗香只要浮动,自会随羽翮飘进深深巷陌。虽历经世事浮沉,风车也没有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反而摇身一变,和捣臼、石磨等一起,成了农耕文化的代名词。风车进入了民俗博物馆,也特别受农家乐经营户青睐,被拿来作为吸引游客的重要元素。
转瞬间,风车又成了宝贝,变得炙手可热,人们争相收藏,并重新上漆,使之发出锃亮的光泽。风车也好像焕发了自己的第二春,变得神采奕奕。它身上也多了一张名片,上面记录着它曾经的辉煌历史。可以说,在与现代的交锋中,风车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
“风车!风车!”如今,孩子们看到风车时会发出欢呼,也会露出惊喜的眼神。他们大声的读着它身上的名片,然后上前摸摸风车的各个部位,也会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随心所欲地摇动把手。当风车在转动中发出欢快的声音,好像风婆婆打开风口袋放出风娃娃时,孩子们会发出愉悦的笑声,而转动的速度也会随之变得越来越快。没有人会跟他们说,小孩子玩风车会肚子疼,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还有这样的故事。
当大人们介绍风车的作用时,孩子们也许会瞪大眼睛听着,然后露出一脸的茫然。他们有机会转动风车,发出“嘎吱嘎吱”的欢快声音,但他们已经很少有机会一睹风车扇动稻谷麦子的场景,很少有机会看到麦壳从风车口纷纷飘出如同雪花飞舞的情景。风车好玩的一面被孩子们所熟知,而它原有的功能却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每次看到风车,我总有一种歌谣般的亲切。“人生若只如初见”,纳兰性德的词悲凉,卻温柔着无数人的心。如今风车渐渐披上繁华的色泽,但我心中之于风车,永远都一如初见,永远是那道最美的风景。我也一直,在梦中寻找最初的味道。
伫立于高大的风车前,望着阳光下那一个拉长的光影,儿时伴随父母左右一起劳作的情景不断跃入脑海,浮于眼前。我想,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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