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见过不少古寺佛堂,有的香火缭绕、人潮涌动,有的木鱼声声、佛经轻诵,却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一座寺庙。隐匿于山林间,一路走来只隐隐绰绰瞥见红砖绿瓦。忽而峰回路转,才现真容。
略微褪色的红砖,杂草丛生的篱墙,几棵冲天的侧柏,一支似燃未燃的香。敛衣而入,便可见一个石佛盘坐在莲花台之上,拈花垂目,笑得慈悲。
我常常在想,什么才是真正的静。人都说静谧无声,无声如置身于宇宙,日月盈仄,星辰轮转。而此刻我却道那不是静谧,那是寂寥。
静谧有声,如月照清泉,如风过垂柳。如一切沉寂之后,耳畔唯余空灵鸟语婉转于山林。那,才是真正的静。
曾有一本书提起,最好的生活状态不是隐居,而是身在浮华之世,心如止水之安。身处浮华之世我已深有体会,然而心如止水,却到如今才明白。古人云大隐隐于市,想来也是因为能在车马喧嚣的尘世保持内心平静,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罢。而我们这些凡俗的人,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寻处青山绿水,尝尝清净的滋味了。
拾阶而上,渐渐可以看到错落有致的祠堂。似为了应合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庭前春红未老,桃木灼华。山雨未来风已至,吹得桃瓣飘洒,檐角的铜铃也噙了一口寒烟,轻声呜咽。于是云聚雨落,梁瓦轻敲。细密的敲打声和着鸟雀的碎语,回转在堂前的青石板上。此时才有僧侣缓步而归,避在檐下抖一抖微湿的袖口,回身点燃佛前的烛火,高唱一句阿弥陀佛。那声音低沉悠长,和檐角铜铃的呜咽,一模一样。
此刻,僧侣、雀鸟与石佛,同在一个屋檐下缄默着。
我曾仔细思考过为什么有人信仰佛,终得一个浅薄的答案。佛也好,道也罢,世间一切信仰,或许都是人们内心的一片净土。就像我在抬头仰望佛像时,会生出崇敬之心来,却无法真正的去信仰。并非因为我不信鬼神,而是我所以为的佛,不是别人所以为的佛,更不会是真正的佛。那只是属于我内心的一片净土,与那高高耸立的佛像无关,也与这忙忙碌碌的众生无关。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佛,自己的净土。无名,无音,无状。是以佛者,众生相也。
待思绪飘回时,骤雨初歇。倾身一步回廊再转,便登上了寺庙最高的楼阁。目光越过葱郁的山林,那是阡陌纵横的田地,再远一点,是黛青色的群山。层层叠叠,绵延无际,从浓得墨绿到淡得铅灰,和广袤的天空接壤。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走出大山去,遇到这样壮阔的美景,总想走近了细细观摩,然而走近了,也便走远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指尖,触手可及的温暖。那么多人千里万里朝拜祭献,所求无非家人平安喜乐。而其实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心灵的朝圣者。在生活的琐屑中穿越风霜雨雪的消磨,有人放弃,也有人抵达。自己与心灵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的距离,只要你想,终触手可及。
可是俗世人终于还是要归于俗世,结庐人境,我这偷来的半日清闲已是难得。生活还是会忙忙碌碌地走下去,然而内心平静的种子却早已种下,只等那一天,开花,结果。
檐下的石佛依旧拈着花,惯看枯荣事的他,眉目低垂,笑得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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